空姐的演講
朋友們：
我是一名有十年工齡的南方航空公司乘務(wù)員，10年的時間里，我從一名乘務(wù)員成長為波音777的主任乘務(wù)長，以“微笑、敏捷、耐心、合作”的形象迎送一批又一批的旅客，在藍(lán)天白云間書寫平凡卻又無愧的人生篇章。 也許有人會這樣認(rèn)為，乘務(wù)工作不外乎是端茶送水而已，是一種體力勞動。其實，十年的工作經(jīng)驗使我認(rèn)識到要做好這份工作，更重要的是靠心靈去感受、體驗，乘務(wù)工作是一種心靈的藝術(shù)。
在一次服務(wù)中，我看到一個小女孩臉色蒼白、頭冒冷汗，旁邊的父母顯得手足無措，根據(jù)經(jīng)驗，我斷定小女孩是暈機了，馬上端來熱水，幫她擦汗。由于后艙旅客全滿，空氣有些悶，我便對她父母說：“交給我來照顧吧。”我讓她躺在乘務(wù)員座位上，幫她墊枕頭、蓋上毛毯、拉下簾子，小女孩想睡又不敢睡，我輕輕地哄她，還示意上洗手間的旅客輕點，小女孩終于睡著了。一個多鐘頭后，小女孩醒來時已恢復(fù)正常，飛機也快要下降了。當(dāng)我把小女孩交給她父母時，看著恢復(fù)往?；钴S可愛的女兒，父母十分感動，連聲向我道謝。這時，了解事情真相的其他旅客也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客艙里響起了少有的掌聲，置身于其中，我深受感動。是的，只要用“心”服務(wù)，實現(xiàn)與旅客情感與心靈上的溝通，一定能打動旅客的心，從而讓旅客在匆匆的旅途中得到溫馨、舒服的享受。
記得1995年1月的一天，一個中年人坐上了我領(lǐng)班的飛往成都的航班，我發(fā)現(xiàn)他一上飛機就愁眉苦臉，悶悶不樂，就找機會跟他攀談起來。在聊天中，得知這個旅客在廣州打工，這是第一次坐飛機回家過年，可過安檢時卻把一個袋子丟了。我安慰他不要著急，答應(yīng)幫忙尋找。旅客緊懸的心終于松了一口氣。我通過機組與安檢聯(lián)系找到袋子，回廣州我馬上步行到安檢拿回袋子并托下一個航班帶去，令這個旅客十分感動。我覺得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事。航班到站并不表明服務(wù)到站，只要能給旅客提供方便，即使辛苦點兒也無所謂。只要我們用愛的力量溫暖每一顆心，就能讓旅客在客艙里得到舒適的享受的同時，更得到真情，得到愛的啟迪，正如旅客在留言紙上所寫的，“我要學(xué)習(xí)你們這種熱心為旅客的精神，在本職崗位上做出成績”，這使我深深體會到工作付出后的歡樂，體會到了這一平凡職業(yè)的不平凡之處！
中國有句古話叫“將心比心”，意思是說要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思考問題。我們這個社會有細(xì)致的分工，我們這個社會的人際關(guān)系是“我為人人，人人為我”，人人都是服務(wù)對象，人人又都為他人服務(wù)，在更多的場合你為別人服務(wù)，在更多的場合又會接受別人的服務(wù)，只有“將心比心”，才能力求把服務(wù)工作做得盡善盡美。
相信大家不會忘記1990年發(fā)生的特大空難“十二事件”吧?？针y發(fā)生的第二天，我執(zhí)行3508南京——廣州航班。在南京上客時，幾個面帶憂傷的旅客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們坐好后，我馬上給他們遞上溫開水，并詢問他們是否身體不適，但他們都沉默不語，似有重重心事。這時，地面工作人員上機送艙單，我忙把他們請進(jìn)服務(wù)臺，詢問是否有空難家屬，他們回答說，好像有。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起飛后，我給他們遞上小毛巾，再次輕聲詢問到廣州什么地方，是不是云山大酒店（當(dāng)時空難接待處），一旅客點了點頭，眼淚叭噠叭噠地掉了下來，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深深地體會到這些失去親人的旅客的悲痛心情，眼淚也奪眶而出，旅客的心和我們的心是相通的。而當(dāng)時，我也只能不停地安慰、開導(dǎo)他們，盡自己的一片心，既是對旅客，也是對空難中死去的同事、同學(xué)。到達(dá)廣州后，由于各種原因善后處理小組沒有來接他們，為防萬一，我和另一名乘務(wù)員自費坐出租車將他們送到目的地，當(dāng)我們說明來意時，有關(guān)人員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握著我們的手，連聲說：“謝謝你們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旅客亦從悲痛中對我們真誠地道了一聲謝謝南航人。我感到十分欣慰，此時能給他們一絲慰藉，是對我最大的鼓舞和真摯的支持。我從內(nèi)心感受到作為空姐的'使命和責(zé)任，就像炭火一樣，燃燒自己，溫暖別人。
在服務(wù)過程中，有時我們的一片熱心也會得不到旅客的理解，我們也會碰到少數(shù)道德水準(zhǔn)低下的旅客，這更需要我們從大局出發(fā)，委曲求全，多一份諒解，多一份體貼。記得有一次我執(zhí)行廣州——上海航班，由于天氣原因延誤了五個小時才起飛，旅客上飛機時情緒都很激動，他們不理解，把氣出在我們身上，我們在廣播里一再道歉，忙里忙外，照顧旅客，安撫旅客情緒，把飲料、餐食、報紙一份一份送到旅客手中。這時，有個男青年叫道：“不吃了，肯定是南航?jīng)]有飛機，騙我們天氣不好，要賠償我們損失?！甭每偷那榫w頓時起了波動，都嚷著要向我們索賠。那個男青年又向我多要一份餐食，當(dāng)時我們已經(jīng)把自己的機組餐都送出了，于是向他道歉說沒有了，他卻指著我的鼻子說：“民航都是騙子、混蛋！”我只能依然保持笑容跟他解釋，但他又罵開了：“你們只會笑，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碑?dāng)時，盡管我心里十分委屈，但我想到我現(xiàn)在穿著制服，是代表南航，我要維護(hù)南航形象，就依然平靜地對他說：“先生，如果是由于航班延誤時間，影響了你的工作，我們表示抱歉，對此帶來你的不滿我們表示理解。但是，由于天氣原因，我們也無能為力，為了你我的安全，我們只能等天氣好轉(zhuǎn)再起飛，請您支持我們的工作?！逼渌每涂吹竭@情景，也停止了爭吵，紛紛贊揚我們乘務(wù)員服務(wù)態(tài)度好。后來臨下飛機時，那個旅客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把氣出在你身上?！蔽倚χf：“我理解你的心情，歡迎你下次乘坐我們的航班?！薄耙欢ā⒁欢??！甭每痛饝?yīng)著。是啊，人心換人心，只要我們能夠體諒旅客，旅客也是能夠理解我們的。
也許空姐這一特殊的工作，使得我們心中裝得下千千萬萬個旅客，卻難以裝下自己的親人。每逢萬家團圓的日子，都是我們繁忙的時候。多年來，當(dāng)新年的鐘聲響起的時候，我都堅持在工作崗位上。也許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合格的女兒，沒能為家人親手端上迎春的湯圓。如果，我們把乘務(wù)工作只看成是一種職業(yè)來對待時，將會覺得是極其辛苦和平凡的，旅客只是一個一個的工作對象；而當(dāng)我們把它看作一種崇高的事業(yè)時，對旅客的認(rèn)識會有一種全新的意義。我們不會再用一般的職業(yè)心理去對待他們，在為他們服務(wù)過程中愛的情感會油然而生，工作的辛勞就會變成我們付出后的歡樂。
十年來，我只是盡自己的一片心、一份力和乘務(wù)隊的姐妹們一起，為提高南航的服務(wù)質(zhì)量、為提高南航的聲譽而努力工作。去年六月我被授予全國民航青年崗位能手，榮譽給了我壓力，鞭策我繼續(xù)進(jìn)步。為了無愧于“南航空姐”稱號，我將繼續(xù)全身心投入這份平凡而又偉大的工作。
我以我心寫凌霄！
謝謝大家！
1、別因為有太多明天，就一直不努力。
2、雪停了。漫天遍野都是茫茫的白色一片。雪又開始下了，靜靜地，靜靜地，在路燈的昏黃里晶瑩。
3、在這個充滿喜悅的日子里，衷心祝愿您青春長駐，愿將一份寧靜和喜悅悄悄帶給您。
4、讓你的目標(biāo)大于你的才能吧，那么，你今天的作為將勝過昨天，而明天的作為又將勝過今天。
5、在洛杉磯這個地方，理想永遠(yuǎn)在實現(xiàn)的邊緣保持平衡。這是一個懸崖上的城市，靠著它自身的重力支撐著?！髅伞し丁げ家?/p>
6、想你在高山，我的相思化為山下的流水，終日縈繞在你周圍，想你在大海，我的相思化為海里的海豚，為你保駕護(hù)航。
7、世人多是如此，總想證明自我的價值，卻遺忘了自己本身。
8、努力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堅持不懈的努力一定可以！
9、習(xí)慣了這些起起落落，在燈火映照下的路，仿佛比昨日漫長，看不到盡頭。
10、我相信愛情可以排除萬難，只是排除之后，又有萬難。
11、鮮花和酒我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你上車這一切都是你的?？赡隳?，就是我的了。
12、當(dāng)你還愛我的時候，你套在我手上的戒指，如同閃閃發(fā)光的皇冠。等到你不愛我了，這戒指啊、就變成了痛徹心扉的酷刑。
13、平庸者并非缺少努力，而是缺少目標(biāo)；夢想者并非沒有行動，而是動作太遲；貧困者并非沒有拼搏，而是缺少專長；懶惰者不是沒有步伐，而是腳步太淺。 抱最大希望，盡最大努力，做最壞打算，持最好心態(tài)。 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成事實的。 太陽總是新的，每天都是美好的日子。 不是說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才是秘密嗎？可有時候還是會好想對生命中遇到的某個人敞開心扉。 我們滿懷天真，一片赤誠，像個孩子似的，好想信任一個人。
14、我們很容易評判其他父母教育子女方法的對錯，而輪到自己教育子女時，卻往往失去了評判的依據(jù)。
15、希望你們能夠明白一些道理，承擔(dān)一些責(zé)任，看清一些事實，然后努力的奮斗。不要太早的被人生道上的一些風(fēng)景迷花了眼，耽擱了我們的最后的終點。要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停留下來觀賞風(fēng)景的時候，因為真正的美景還沒來，我們的終點站還沒到，在那里我們才可以駐足觀賞，現(xiàn)在只能是還不是應(yīng)該停下腳步的時刻，我們只有不停步的前進(jìn)，才可以看到更美的風(fēng)景。
16、政治是一件你只能干一段時間的事情。從政的大門被我鎖上了，鑰匙也被我扔掉了。 ——德國前外交部長菲舍爾宣布辭去議員職務(wù)，徹底告別政壇，改行去美國一所大學(xué)教書
17、即使看破，也能不說破，明白對方心中所苦，又給人留以體面，是做人的一種境界。
18、在機會降臨時要果斷、及時地把握它，把它握在自己的手中。
19、出生一張紙，苦行一輩子；文憑一張紙，折騰一輩子；榮譽一張紙，虛名一輩子；忘了這些紙，快樂一輩子！
20、有些別人看不見的事實，你再怎么解釋也沒用。信你的人不用解釋，不信你的人不需要解釋。有些事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了又能怎么樣？
21、我是一個最恨束縛的人，也是一個晚上開車看見路上有一個坑都會報警并守著這個坑的人。
22、接風(fēng)或送行，惜別或重逢，萬般風(fēng)塵，十方江湖，皆沉在杯中。——大冰《好嗎好的》
23、把你們的眼淚收起來，要哭回家哭……我走到今天，沒有在公眾面前流過眼淚，眼淚不好使的，我們需要的是真誠，無論音樂人也好，藝術(shù)人也好。
24、上有廟堂之高，下有江湖之遠(yuǎn)。
25、你必須先經(jīng)歷過下面的世界，才有資格到上面的世界。
26、有一種語言，說了還想說，有一種聲音，聽了還想聽，越是思念的，越是牽掛的，越是渴望的，越是期盼的，歲月總是給人們安排了許多的思念，讓人們在忙綠中，生出絲絲的渴望，裝點了平庸的生活，時光總是給人們插入了好多的牽掛，讓人們在休閑中，涌起陣陣的期盼，絢麗了平淡的人生，深情纏綿于心中。
27、我相信每架飛機上，都會有一個你想泡的空姐?！吨貞c森林》王菲、梁朝偉、金城武、林青霞主演。
28、幫助行為是一種獲得心靈內(nèi)部回報的方式，既能緩解人內(nèi)部不好的心境，也能維持好的心境。
29、在線時以為自己受關(guān)注，隱身時卻以為別人不知。同樣都是在自欺欺人。
30、最悲傷的生活不過如此，最幸福的生活不過如此，所以我覺得我的人生波瀾壯闊?！S鞍華
31、我們懷戀你，不僅基于血緣，更為了你的品格?！都o(jì)念秦公慶來》
32、你拿真心對我，我也拿真心待你。
33、路靠自己走，就算再坎坷，也要自己過。
34、我們用很短的'時間學(xué)會說話，卻用很長的時間學(xué)會閉嘴。說是一種能力，不說是一種修煉和智慧。
35、奧運是屬于世界的，請不要去打擾它，西藏是屬于中國的，請不要去干涉它。
36、阿衡走近那座白樓，抬起眼，一切都死氣沉沉的，在月光下，除了影，就是厚厚的遮蓋的窗簾。 《十年一品溫如言》
37、星宿如許笑蒼茫，淚成行，咬噬憂郁的淚滴，訴說心扉，風(fēng)影傳音，仿佛你的呢喃在耳邊縈繞。
38、一個人只要還能笑，日子總是比較容易打發(fā)的。晚安！
39、人活于世，好像草芥，就算星落如雨，遍墜于家，也不外是流光轉(zhuǎn)眼，唯余萬千年后使人輕輕一嘆罷了。
40、一只牛虻有意志力，便能降服一頭猶豫不決的牛。
41、我覺得這個世界沒有什么讓人感到特別滿意的。它時常讓我感到恐懼。這樣的恐懼并非來自未知，而是某種確定性，完善的時候總是那么少，永遠(yuǎn)都是缺憾，后面等待的總是同樣的輪回，你做再大的努力也沒用。幸虧還有死亡，有終結(jié)，否則就像西西弗斯，無限循環(huán)的不完滿更可怕。
42、登高莫問頂，途中線人新。
43、既然你想幸福，就去找一個能夠讓你感到幸福的人吧。不要找一個沒有激情、沒有好奇心的人過日子，他們只會和你窩在家里唉聲嘆氣抱怨生活真沒勁，只會打開電視，翻來覆去的調(diào)轉(zhuǎn)頻道，好像除了看電視再也想不出其它的娛樂項目。人生就是在沒完沒了的工作和一樣沒完沒了的電視節(jié)目中度過的。
44、藏在心底的話并不是存心要去遮蓋，只是并不是全部的疼痛都可以叫囂。
45、天天不要一山望著一山高，因為你最后的下場還不如現(xiàn)在呢，敢于拼搏是對的，但是要看清自己的份量。
46、樂由心生，悲由心出，若心順，何愁悲。
47、人家講愛情是盲目的，也就是說，愛情是瞎的，當(dāng)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就看不清他了。
48、什么愛不愛的，什么恨不恨的，一切全是扯淡。
海灣里有兩個平坦小島般大的浮標(biāo)橫排在一起漂浮著。從岸邊到浮標(biāo)，爬泳需揮臂五十下，從浮標(biāo)到浮標(biāo)則需三十下。距離正適合游泳。
以房間來說一個浮標(biāo)大約有六張榻榻米大小，仿佛雙胞胎冰山晃悠悠地浮在海面。海水總的說來清澈得近乎不自然。從上面看，甚至可以真切看見連接浮標(biāo)的粗鐵鏈及其端頭的混凝土系鏈?zhǔn)?。水深約五六米。沒有可以稱之為波浪的像樣波浪，因此浮標(biāo)幾乎不搖不擺，就好像被長釘牢牢釘在海底一般安然不動。浮標(biāo)一側(cè)有一架爬梯，表面平整整地鋪著綠色人造草坪。
站在浮標(biāo)上往岸邊望去，可以望見長長地橫亙著的白色沙灘、涂成紅色的安全監(jiān)視臺、一字排開的椰樹綠葉。風(fēng)景甚是了得，不過總有點像明信片。但現(xiàn)實畢竟是現(xiàn)實，挑剔不得。沿海岸線一直往右看，沙灘盡頭開始有粗糙不
浮標(biāo)上空成了飛往美軍基地的軍用直升機的通道。它們從海灣徑直飛來，從兩個浮標(biāo)正中間飛過，穿過椰樹隊列朝內(nèi)陸方向飛去。直升機飛得很低，凝目甚至可以看見飛行員的臉。機身為深色調(diào)的
我們的房間在這兩層樓建筑的一樓，窗對著海岸。緊挨窗下是開得正盛的類似杜鵑花的紅花，前面可以看見椰樹。院里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呈扇狀搖頭的淋水管“咔嗒咔嗒”發(fā)出催人打盹的聲響整日往周圍灑水。窗框為久經(jīng)日曬的與四周諧調(diào)的綠色，威尼斯百頁簾為稍帶綠色的白色。房間墻壁上掛著兩幅高更的塔希提畫。
別墅分四個房間，一樓兩個，二樓兩個。我們隔壁住著母子兩人，似乎我們來之前便一直住在那里。我們最初到這賓館在總臺辦理入住手續(xù)領(lǐng)取鑰匙搬運行李的時間里，這對文靜的母子面對面坐在大廳軟綿綿的沙發(fā)上看報。母親也好兒子也好都各自手拿報紙，目光掃遍報紙的邊邊角角，仿佛要把已確定的時間人工
從體形推測，兒子大
每到晚間，他便從輪椅移坐沙發(fā)，在那里吃通過客房服務(wù)要來的晚飯，然后看書或做別的什么。
房間里當(dāng)然有空調(diào)，但母子倆從不打開，總是敞開門，讓清涼的海風(fēng)進(jìn)來。我們猜想大約空調(diào)對他的身體不利。由于進(jìn)出房間必然經(jīng)過兩人門口，每次我們都不能不瞧見他們的身影。門口倒是掛有竹簾樣的遮簾，大致起到擋視線的作用，然而差不多所有的剪影仍不由分說地閃入眼睛：兩人老是對坐在一套沙發(fā)上，手里拿的不是書就是報紙雜志之類。
他們基本上不開口，房間總是像博物館一樣靜悄悄的，電視聲都聽不到，幾乎可以聽見電冰箱的馬達(dá)聲。音樂聲倒是聽見過兩次。一次是夾帶單簧管的莫扎特室內(nèi)樂，另一次是我所不知曉的管弦樂曲，估計是施特勞斯或與其相關(guān)的什么人的，聽不大明白。除此之外，其他時間真可謂悄無聲息?？瓷先ヅc其說是母子，莫如說更像老夫妻住的房間。
在餐廳、大廳、走廊和院子甬道上，我們時常同這對母子相遇。賓館規(guī)模本來就小，加上不到旅游旺季客人數(shù)量不多，所以情愿不情愿都要看到對方。相遇時，雙方都不由自主地點頭致意。母親和兒子的點頭方式多少有別，兒子點得很輕，只微動下
賓館餐廳里，我們同這對母子即使相鄰也一句話都不說。我們說我們兩人的，母子說母子兩人的。我們談的是要不要小孩、搬家、欠款、將來工作等等。對我們兩人來說那是我們“二十歲年代”的最后一個夏天。至于母子談的什么我不知曉。他們一般不開口，開口也聲音極低——簡直像在使用什么讀唇術(shù)——我們根本無法聽清說的什么。
另外就是他們進(jìn)餐時實在安靜得很，就像手捧什么易碎物件似的輕手輕腳，甚至刀叉聲和喝湯聲都幾乎聽不到。為此，我時不時覺得他們的一切都是幻影，擔(dān)心回頭往身后餐桌上看時一切都杳無蹤影。
吃罷早餐，我們每天都帶上保溫箱走去海濱。我們把防曬油涂在身上，歪倒在海濱墊席上曬太陽。這時間里我邊喝啤酒邊用
每到兩點左右，輪椅母于便來到海濱。母親身穿色調(diào)沉穩(wěn)款式簡潔的半袖連衣裙，腳上是皮涼鞋，兒子則是夏威夷衫或開領(lǐng)衫和棉布長褲。母親戴一頂白色寬檐草帽，兒子不戴帽子，架一副RayBan牌深綠色太陽鏡。兩人坐在椰樹蔭下，別無他事地靜靜看海。葉蔭移動，他們也隨之稍稍移動。他們帶一個便攜式銀色熱水瓶，不時從中往紙杯里倒飲料喝，什么飲料我不知道。也有時候吃蘇打餅干什么的。
兩人有時不出三十分鐘就撤去了哪里，也有時候靜待三個小時。我游泳時有時身體會感到他們的視線。從浮標(biāo)到那排椰樹有相當(dāng)一段距離，因此有可能是我的錯覺。不過爬上浮標(biāo)往椰樹蔭那邊望去，的確覺得他們是在看我。那銀色的熱水瓶不時如刀刃一般刺眼地一閃。趴在浮標(biāo)上半看不看地看他們的身影，有時覺得距離的平衡正漸次失去，而只要略一伸手他們即可觸及我的身體，甚至以為爬泳爬五十下那點距離的冷水是毫無意義可言的存在。至于何以有那樣的感覺，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天天時間便是這樣如高空流云般緩緩逝去。一天與一天之間沒有可以明確區(qū)分的特征。日出，日落。直升機在天上飛。我喝啤酒，游泳。
離開賓館前一天的下午，我游了最后一個單人游——妻正睡午覺，我一個人來游。由于星期六的關(guān)系，海灘上人影比平時略有增多，但還是空曠得很。數(shù)對男女躺在細(xì)沙上曬太陽，一家老少在水邊戲水，若干人在距岸邊不很遠(yuǎn)的地方練習(xí)游泳。大約來自海軍基地的一伙美國人把繩子系在椰樹上打起了沙灘排球，他們?nèi)紩竦煤诤诘?，個子高高的，頭發(fā)剪得短短的。士兵這東西任何時代都一個模樣。
四下望去，兩個浮標(biāo)上不見人影。太陽高掛，天空中一片云絮也沒有。時針轉(zhuǎn)過兩點，可是輪椅母子仍未出現(xiàn)。
我把腳踩進(jìn)水里，朝海灣那邊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然后開始朝左邊的浮標(biāo)爬泳。我放松雙肩，像要把水裹在身上似的緩緩游動。不存在任何游得快的理由。我把右臂從水中拔出，筆直伸向前去，再拔左臂伸出。伸左手時把臉從水中抬起，把新鮮空氣送入肺腑。濺起的水花被陽光染成白色。一切都在我四周燦燦生輝。我像平時那樣邊游邊數(shù)伸臂次數(shù)，數(shù)到四十往前一看，浮標(biāo)已近在跟前。之后正好游了十下，左手尖觸在了浮標(biāo)側(cè)板，一如平時。我就勢在海里飄浮片刻，調(diào)整呼吸，然后抓住梯子爬上浮標(biāo)。
想不到浮標(biāo)上早已有人，一個滿頭金發(fā)的胖得甚為可觀的美國女子。從岸上看時似乎浮標(biāo)上沒有人，那大
我滴著水滴爬上浮標(biāo)，她略略抬眼看了看我，又閉上眼睛。由于她躺著，我便坐在相反一側(cè)，兩腳探進(jìn)水里眼望海岸風(fēng)景。
椰樹下仍不見那對母子。椰樹下也好其他哪里也好，都沒有兩人身影。無論在海岸什么地方，那輛一塵不染的銀色輪椅都會徑自閃入眼簾，不可能看漏。由于平時每到兩點他們便準(zhǔn)確無誤地現(xiàn)身海岸，今天找不見他們我便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習(xí)慣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要素只要缺一點點，感覺上就好像自己被世界的一部分所拋棄。
也許兩人已經(jīng)退房返回他們原來所在的地方(無論哪里)。問題是剛才午飯時間在賓館餐廳見面時根本看不出他們有那樣的意思。兩人慢悠悠地花時間吃“本日特別推薦”，吃罷兒子喝冰紅茶，母親吃布丁，不像馬上要打點行裝的樣子。
我學(xué)那女子的姿勢趴下，傾聽微波細(xì)浪拍打浮標(biāo)側(cè)板的聲音，曬了十分鐘太陽。白色的海鳥如用格尺在空中劃線一般筆直朝陸地飛去。進(jìn)入耳中的水滴在太陽光下一點點變熱。午后強烈的陽光變成無數(shù)細(xì)針傾瀉在陸地和海面。身上沾的海水蒸發(fā)之后，馬上渾身冒汗。
熱得受不住了抬頭一看，原來女子已經(jīng)起身，正雙手抱膝看天。她和我同樣大汗淋漓。紅色的小比基尼深深吃進(jìn)脹鼓鼓的白肉里，圓圓的汗珠如爬滿獵物的小蟲遍布其四周。肚子圍了一圈宛如土星光環(huán)的脂肪，手腕和腳腕的凹陷處險些消失不見?？瓷先ニ笪?guī)讱q，當(dāng)然差別沒那么明顯，也就差兩三歲吧。
女子的肥胖并不給人以不健康的印象，臉形也不壞，只是肉過多罷了。一如
“熱得不得了吧?”女子從對面一側(cè)用英語打招呼。聲音很高，略帶親昵味，一如大多數(shù)胖女人。聲音低沉的胖女人我沒怎么見過，不知何故。
“的確?！蔽一卮?。
“
我把視線投向海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含義——說道：“兩點三十分或四十分，也就那樣吧?！?/p>
女子興味索然地“噢”了一聲，隨后手指弄成木鏟狀，揩去鼻頭和兩側(cè)鼓起的臉頰上的汗珠?？礃幼訒r間幾何跟她沒多少關(guān)系，只不過想問點什么罷了。時間純屬獨立存在，可以如此獨立對待。
作為我本想鉆進(jìn)冷水游去另一個浮標(biāo)，又不愿意被她看成回避同她說話，于是決定稍等片刻。我坐在浮標(biāo)邊緣，等對方開口。如此靜坐不動，汗水便鉆入眼睛，咸得眼球一跳一跳地痛。且陽光極厲害，皮膚繃得緊緊的，到處都像要裂開似的。
“天天都這么熱?”女子問。
“是啊，一直是這個樣子。今天萬里無云，就更熱了……”我說。
“在這里住好久了吧，你?都曬得那么黑了。”
“九天了，大致。”
“曬得真夠意思?！迸右桓睔J佩的樣子，“我昨晚剛到。到時正下急雨挺涼快的，沒想到竟變得這么熱。”
“曬得太急，往后吃不消的。得時不時到陰涼處去一下才行?！蔽艺f。
“我住的是軍人家屬專用別墅。”她未理會我的忠告，“哥哥是海軍軍官，問我來不來玩兒。海軍真是不壞，隨便你怎么吃，服務(wù)又周全。我當(dāng)學(xué)生時越戰(zhàn)打得正緊，親戚中有職業(yè)軍人挺不光彩的。世道這東西說變就變?！?/p>
我點了下頭，未置可否。
“說起海軍，我的前夫也是海軍出身，海軍航空隊，噴氣式飛機駕駛員。聯(lián)合航空你知道吧?”
“知道。”
“他從海軍退伍后，當(dāng)上那里的飛行員。我當(dāng)時是空姐，就好上了，結(jié)了婚。那是一九七○……多少年了?總之是六年前的事了。啊，常有的事。”
“是嗎?”
“是的。航空公司機組人員上下班時間全無章法，同伙人無論如何都要搞到一起。畢竟神經(jīng)運行同一般人不太一樣。這樣，我結(jié)婚不工作后，他又跟別的'空姐搞上了。這種事也常有的。從空姐到空姐，一個接一個?！?/p>
“現(xiàn)在住哪里呢?”我換了個話題。
“洛杉磯?！彼f，”你去過洛杉磯?”
“NO?！?/p>
“我出生在洛杉磯。后來因父親工作關(guān)系搬到鹽湖城。鹽湖城可去過?”
“NO?！?/p>
“是不該去那種地方的。高中畢業(yè)上了佛羅里達(dá)一所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去了紐約市?；楹笕ヅf金山，離婚又返回洛杉磯。最終回到原地?！闭f著，她搖搖頭。
這以前我從未見過胖得像她這般厲害的空中小姐，覺得頗有點不可思議。體格好得如摔跤手的空姐、
如此之胖會是怎么一種感覺呢?我思考了一下。但太熱了，熱得我什么都思考不成。世上有適于想象力的氣候和不適于的氣候。
“你住哪兒?”女子問我。
我手指自己住的別墅告訴了她。
“一個人來的?”
“不是，”我搖搖頭，“和老婆一起?！?/p>
女子嫣然一笑，略略歪起脖子。
“新婚旅行?”
“結(jié)婚六年了?！蔽艺f。
“
我覺得不大自在，換個姿勢再次往岸邊望去。紅漆監(jiān)視臺依然沒有人影。游泳的人數(shù)少，監(jiān)視游泳安全的青年人肯定無聊得很快去了哪里。他不在后便掛出一塊牌子，寫道“安全員不在安全責(zé)任自負(fù)”。安全監(jiān)視員是個曬得
輪椅母子還是沒有出現(xiàn)。他們平時坐的那條長椅上坐著一個穿白色半袖衫的看報紙的老人。美國人仍在打沙灘排球。小孩子們在水邊筑沙城或互相撩水嬉戲。海浪在他們周圍化為細(xì)小的水沫濺開。
一會兒，海灣那邊飛來兩架
“
“有可能?！蔽艺f。
之后我抓住合適時機向她告別，跳進(jìn)海往岸邊游去。游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保溫箱里的冰鎮(zhèn)啤酒。中途停下來回頭往浮標(biāo)上看去，她朝我揮了揮手，我也輕輕揮手。從遠(yuǎn)處看，她
回房間稍睡了個午覺，六點在食堂一如往日吃晚飯。沒見到那對母子。從餐廳回來時兩人的房間不同平日，門關(guān)得緊緊的。鑲著磨砂
“那兩人已經(jīng)退房了?”我問妻。
“退沒退呢，沒注意。原本人就安靜，沒怎么留意，不清楚?！彼贿叝B起連衣裙往旅行箱里放一邊興味索然地說，“那又怎么?”
“也不怎么。只是兩人都例外地沒在海邊出現(xiàn)，心里有點犯嘀咕?！?/p>
“那，可能退房走了吧。像是住了相當(dāng)一些日子了。”
“是吧?！蔽艺f。
“遲一天晚一天大家都要撤回到哪里去的。這樣的生活不可能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p>
“是啊。”我應(yīng)道。
她合上旅行箱蓋，放到門旁。旅行箱仿佛什么的影子，安安靜靜蹲在那里。我們的休假即將過去。
一醒來我就看枕邊的旅行鐘，涂著綠色夜光粉的長短針指在一時二十分。我醒來是因為異常劇烈的悸動，簡直就像整個身體都被搖動起來。往心口窩一看，胸部肌肉正一
我下床在地毯上盤起腿，腰筆直挺起，深深吸氣，吐出。又放松雙肩，把注意力集中在肚臍那里。這類似以舒緩身體為目的的伸展運動。如此反復(fù)幾次，悸動一點點減弱，稍頃退回到平日那種若有若無的須相當(dāng)注意才感覺得出的微
我猜想是游泳游過頭了，加上強烈的陽光和長期的疲勞——幾種因素加在一起，致使身體一瞬間發(fā)生了搖動。我背靠墻，雙腿伸直，手腳往各個方向緩緩移動。
盡管如此，在這別墅房間的地毯上我還是不能不認(rèn)識到自己已經(jīng)穿過青年階段而步入體力退潮時期。誠然我還年輕，但那已不是了無陰
妻在從窗口瀉入的瑩白的月光下酣睡，竟如斷氣一般，連個呼吸聲也沒有。說起來她總是睡成這副樣子。我脫去汗水浸透的睡衣，換上新短褲和T恤，然后把桌面上的袖珍瓶“野火雞”揣進(jìn)口袋，為了不驚醒妻子，輕輕開門走到外面。夜晚的空氣涼瓦瓦的，地表潮乎乎的草葉氣息如霧靄彌漫開來，讓人覺得簡直像站在巨洞的洞底。月光把花瓣、
不困。意識清醒得如冰冷的陶瓷，仿佛壓根兒就不存在什么睡眠。我繞著別墅信步轉(zhuǎn)了一圈。四下
繞別墅轉(zhuǎn)罷一圈，我從院子草坪——在月光下看去猶如結(jié)冰的圓形水池的草坪——正中直線穿過，而后沿及腰高的
坐輪椅的青年單肘
目睹他孤零零地獨處還是第一次。我已經(jīng)極為自然地把他的形象和他母親的形象融為一體了，所以見他只身一人便不由心生詫異，甚至覺得目睹這一光景本身都有失禮節(jié)。他一如平日穿一件橙黃色夏威夷衫、一條棉布長褲，全身紋絲不動，以同一姿勢定定地看海。
我略一遲疑，決定盡可能不驚動他，從能進(jìn)入他視野的方向緩緩朝那邊走去。走到離開兩三米遠(yuǎn)時，他朝我這邊轉(zhuǎn)過臉，像往常那樣點一下頭。
“晚上好?！蔽衣曇艉艿停悦獯蚱埔沟募澎o。
“晚上好?！彼驳吐暫选?/p>
我拉過他旁邊桌子的園椅，弓身坐下，往他所看的那個方向看去。海岸上，如被掰下半邊的松餅一樣的、長滿尖尖矮矮鋸齒的巖地一直鋪陳開去，不是很大的海浪撲在上面。海浪在巖石之間如別致的時裝飾邊一般白閃閃地四下濺開，旋即退下陣去。飾邊形狀不時出現(xiàn)微妙的變化，而波浪的大小本身卻如規(guī)尺測出一般整齊劃一。波浪沒有堪稱特征的特征，如鐘擺一樣單調(diào)而憂郁。
“今天沒在海濱見到啊。”我隔著桌子搭話。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轉(zhuǎn)向我。
“嗯，是的?！彼f。
接下去他沉默片刻，只是靜靜地呼吸。聽呼吸聲他仿佛睡了過去。
“今天一直在房間休息。”他說，“因為母親情況不好。話雖這么說，也并非身體情況具體有什么不好。總之是精神上的?；蛘哒f神經(jīng)上的，神經(jīng)亢奮?！?/p>
如此說罷，他用右手中指肚擦了幾下臉頰。盡管時值深夜，但他臉頰上沒有胡須變長的形跡，一如光溜溜滑潤潤的瓷器。
“不過已經(jīng)不要緊了。母親現(xiàn)在睡得正香。她這點和我的腿不同，只要睡上一夜就會恢復(fù)過來。當(dāng)然不是說徹底根除，但現(xiàn)象上基本沒問題。一到早上就有精神?！?/p>
他又
“這種話沒什么意思吧?”他說，“對健康人談有病的事，的確是夠自討沒趣的了?！?/p>
哪里，我說，一切完好無損百分之百的健康人世上根本沒有。我這么一說，他輕輕點頭。
“神經(jīng)病癥的表現(xiàn)方式是千差萬別的。原因只一個，結(jié)果卻無數(shù)。好比地震，釋放能量的質(zhì)是同樣的，但由于釋放位置不同，地面表現(xiàn)絕對千差萬別。有的地方一個島冒出來，有的地方一個島陷下去?！?/p>
他打了個哈欠。打完哈欠，道了聲“失禮”。
他非常疲倦，看情形隨時能睡過去。于是我說是不是該回房間休息。
“不，您別介意?！彼f，“樣子或許困，其實半點不困。我一天睡四個小時足夠了，而且天快亮?xí)r才睡。所以這個時間一般都在這兒發(fā)呆，不必介意。”
如此說罷，他拿起桌面上的沁扎諾煙灰缸盯住不放，
“就母親來說，怎么說好呢，一旦神經(jīng)亢奮，左半邊臉就慢慢僵硬。還變冷，以致口和眼睛無法活動自如。說奇妙也真是奇妙的癥狀。不過請您別看得過于嚴(yán)重——和致命的東西并沒有什么直接關(guān)聯(lián)，僅僅是癥狀，睡一覺就好?！?/p>
我點點頭。
“還有，請您瞞著母親，不要提起我說過這些話。母親十分不樂意別人談自己的身體?！?/p>
我說那當(dāng)然，“再說明天一早我們就退房回去，已經(jīng)沒有說的機會了?！?/p>
他從衣袋里掏出手帕
“那可就寂寞了啊?！彼f。
“遺憾。畢竟有工作等著?！?/p>
“不過有地方可回總是好事。”
“也得看回什么地方?！蔽倚Φ?，“你在這里住很久了?”
“兩個星期吧——也就那樣。第幾天記不大清楚了，差不許多?！?/p>
“往下還要住很久?”我問。
“這個么——”說著，他左右輕輕搖頭，“一個月或兩個月，就看情形如何了。我不知道的。就是說不是我決定的。姐姐的丈夫在這家賓館有很多股票，我們住起來非常便宜。家父經(jīng)營瓷片公司，實際上將由姐姐的丈夫繼承。說實話，我不大中意這位姐夫，但家族成員不可能由我挑選。再說我討厭并不等于姐夫就是個叫人討厭的人，因為不健康的人往往心胸極度狹窄。”
說到這里，他又閉上眼睛。
“總之他生產(chǎn)很多瓷片，公寓大廳用的那種高檔瓷片，還有好多家公司的好多股票。一句話，能干。家父也這樣?？偠灾?，我們——我的家族——明顯分成兩類：健康人與不健康人、有效益的人和無效益的人。所以作為結(jié)果，除此以外的標(biāo)準(zhǔn)勢必模糊起來。健康人生產(chǎn)瓷片、巧用財富，逃稅漏稅，養(yǎng)活不健康人。作為一種機制、一種功能性本身，倒是天衣無縫?！?/p>
他笑了笑，把煙灰缸放回桌面。
“都是人家定的——那里住一個月，這里住兩個月!這么著，我就像下雨似的或去那邊或來這里。準(zhǔn)確說來，是指我和母親。”
這么說罷，他又打個哈欠，目光轉(zhuǎn)向海岸。波浪依舊機械地拍打著巖石。皎潔的明月已浮上離海面很高的地方。我
“家庭這東西很有些奇妙，美滿也罷不美滿也罷?！彼呎f邊瞇細(xì)眼睛望海，“您也是肯定有家庭的吧?”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我說。沒有孩子的家庭，我不知能否稱為家庭，說到底，家庭不過是有某種前提的契約罷了，我這么說道。
“是啊?！彼f，“家庭這東西本質(zhì)上是必須以其本身為前提的，否則機制就運轉(zhuǎn)不靈。在這個意義上，我好比一面旗，也可以說很多事情都是以我不能動的腿為中心展開的……我說的意思您可理解?”
我想我理解，我說。
“我對這一機制的論點是：缺憾向更高級的缺憾沖擊，過剩朝更高級的過?？邕M(jìn)。德彪西提到自己歌劇的作曲遲遲不得進(jìn)展時這樣說道——‘我每天忙于驅(qū)逐她制造的無’。說起來，我的工作就是制造這個無?！?/p>
他就此打住，再次陷入他失眠癥式的
我從口袋里掏出小瓶威士忌置于桌面。
“喝點好么?杯子倒是沒有?！蔽以囍f。
“不，”他淺淺一笑，“我不喝酒的。水份那東西基本不攝取。您別有顧慮，一個人喝好了。我不討厭看別人喝酒。”
我把威士忌從瓶口注入自己口中。胃里暖暖的，我閉目片刻，體味著暖意。他從旁邊桌子定睛看著我。
“對了——也許我問得奇怪——對刀您熟悉么?”他突然說道。
“刀?”我驚愕地反問。
“嗯，刀。切東西的刀。獵刀?！?/p>
“獵刀我不太懂，若是野營用的不很大的刀和瑞士軍刀倒是使過?！蔽一卮?，“當(dāng)然，這不等于說我對刀具有多么詳盡的知識?！?/p>
聽我這么說罷，他用手轉(zhuǎn)動輪椅的兩輪，湊到我桌前，同我隔桌相對。
“其實我有把小刀想請您過目。大約兩個月前弄到手的，但對這類東西我一無所知，所以想請誰看看，大體告訴我是怎么一件東西。當(dāng)然我是說如果不打擾您的話?！?/p>
談不上什么打擾，我說。
他從口袋里取出長約十厘米的木片，放在桌上。木片為淺
“您別往怪處想?！鼻嗄暾f，“我不會用它傷害別人或傷害自己，絕沒那個念頭。只是有一天心血來潮，想刀想得不行。什么緣故不知道，也許是在電視或小說中看到刀的關(guān)系，這也記不確切了。但不管怎樣，我就是想得到一把屬于自己的刀，于是托熟人買了這把來。在體育用品商店買的。當(dāng)然瞞著母親，其他任何熟人也都不曉得我揣刀走來走去——我一個人的秘密?！?/p>
他從桌上拿起刀，在手心里托了好一會，就像要稱出其微妙的重量，之后隔桌遞到我手里。刀沉甸甸的。木片原來是為了防滑而鑲嵌在黃銅上的，主體幾乎全由黃銅和鋼制成，所以才比看上去的有重量。
“請打開刀刃看看?！彼f。
我推壓刀柄上端的凹坑，用手指拽出有重感的刀刃。隨著“咔
刃形也令人叫絕。厚
我在月光下仔細(xì)察看，試著輕晃幾下。一把款式與使用感完美結(jié)合的高級刀具。想必切東西也相當(dāng)了得。
“好刀啊!”我說，“更多的我不知道，總之手感好、刀刃看上去結(jié)實、輕重適中，是件好東西。往下只要好好過一遍油，保你終身受用。”
“作為獵刀不太小點?”
“這么大足夠了，太大反而不好使?！?/p>
我把刀刃“喳”一聲折回，交還給他。他重新拉出刀刃，在掌心里靈巧地打個滾，頗有些像特技表演，但由于刀柄有分量，還是可以做到的。繼而，他像瞄槍筒準(zhǔn)星一樣，閉起一只眼朝月亮筆直地伸出刀刃。月光把他的刀和他的輪椅歷歷顯現(xiàn)出來，看上去
“您不能切點什么?”他說。
無理由拒絕。我握刀在手，往近旁椰樹干刺了幾下，斜著削下樹皮。又把游泳池旁的廉價發(fā)泡塑料凸形板利利索索地來了個一分為二。鋒利無比。
我把周圍大凡看到的東西一個又一個切開。切著切著
“我時常做夢?！鼻嗄暾f。他的語聲聽起來似乎是從深洞底部傳上來的?！皦粢娨话训墩龔哪X袋里面對準(zhǔn)記憶的軟肉扎去。痛不怎么痛，只是扎罷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隨后逐漸消失，只有刀如一節(jié)白骨剩下。就是這樣的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