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現(xiàn)代作家,原籍河北省唐山市,原名張煐。1920年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一幢沒落貴族府邸。作品主要有小說、散文、電影劇本以及文學論著,她的書信也被人們作為著作的一部分加以研究。
一、張愛玲散文《遲暮》
多事的東風,又冉冉地來到人間,桃紅支不住紅艷的酡顏而醉倚在封姨的臂彎里,柳絲趁著風力,俯了腰肢,搔著行人的頭發(fā),成團的柳絮,好像春神足下墜下來的一朵朵的輕云,結(jié)了隊兒,模仿著二月間漫天舞出輕清的春雪,飛入了處處簾櫳。細草芊芊的綠茵上,沾濡了清明的酒氣,遺下了游人的屐痕車跡。一切都興奮到了極點,大概有些狂亂了吧?在這繽紛繁華目不暇接的春天!
只有一個孤獨的影子,她,倚在欄桿上;她有眼,才從青春之夢里醒過來的眼還帶著些朦朧睡意,望著這發(fā)狂似的世界,茫然地像不解這人生的謎。她是時代的落伍者了,在青年的溫馨的世界中,她在無形中已被擯棄了。她再沒有這資格,心情,來追隨那些站立時代前面的人們了!在甜夢初醒的時候,她所有的惟有空虛,悵惘;悵惘自己的黃金時代的遺失???蒼蒼者天,既已給與人們的生命,賦與人們創(chuàng)造社會的青紅,怎么又吝嗇地只給我們僅僅十余年最可貴的稍縱即逝的創(chuàng)造時代呢?這樣看起來,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為可羨了。它們在短短的一春里盡情地酣足地在花間飛舞,一旦春盡花殘,便爽爽快快地殉著春光化去,好像它們一生只是為了酣舞與享樂而來的,倒要痛快些。像人類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長逝之后,數(shù)十載風雨綿綿的灰色生活又將怎樣度過?
她,不自覺地已經(jīng)墜入了暮年人的園地里,當一種暗示發(fā)現(xiàn)時,使人如何的難堪!而且,電影似的人生,又怎樣能掙扎?尤其是她,十年前痛恨老年人的她!她曾經(jīng)在海外壯游,在崇山峻嶺上長嘯,在凍港內(nèi)滑冰,在廣座里高談。但現(xiàn)在呢?往事悠悠,當年的豪舉都如煙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尋不著一點的痕跡,她也惟有付之一嘆,青年的容貌,盛氣,都漸漸地消磨去了。她怕見舊時的摯友。她改變了的容貌,氣質(zhì),無非添加他們或她們的驚異和竊議罷了。為了躲避,才來到這幽僻的`一隅,而花,鳥,風,日,還要逗引她愁煩。她開始詛咒這逼人太甚的春光了?!?/p>
燈光綠黯黯的,更顯出夜半的蒼涼。在暗室的一隅,發(fā)出一聲聲凄切凝重的磬聲,和著輕輕的喃喃的模模糊糊的誦經(jīng)聲,(差一段)她心里千回百轉(zhuǎn)地想,接著,一滴冷的淚珠流到冷的嘴唇上,封住了想說話又說不出的顫動著的口。
(一九三三年)
二、張愛玲散文《我的天才夢》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fā)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然而,當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
才的乖僻缺點。世人原諒?fù)吒衲氖杩?,可是他們不會原諒? 加上一點美國式的宣傳,也許我會被譽為神童。我三歲時能背誦唐詩。我還記得搖搖擺擺地立在一個滿清遺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眼看著他的淚珠滾下來。七歲時我寫了第一部小說,一個家庭悲劇。遇到筆劃復(fù)雜的字,我常常跑去問廚子怎樣寫。第二部小說是關(guān)于一個失戀自殺的女郎。我母親批評說:如果她要自殺,她決不會從上海乘火車到西湖去自溺,可是我因為西湖詩意的背景,終于固執(zhí)地保存了這一點。
我僅有的課外讀物是《西游記》與少量的童話,但我的思想并不為它們所束縛。八歲那年,我嘗試過一篇類似烏托邦的小說,題名《快樂村》??鞓反迦耸且缓脩?zhàn)的高原民族,因征服苗人有功,蒙中國皇帝特許,免征賦稅,并予自治權(quán)。所以快樂村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大家庭,自耕自織,保存著部落時代的活潑文化。
我特地將半打練習簿縫在一起,預(yù)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對這偉大的題材失去了興趣?,F(xiàn)在我仍舊保存著我所繪的插畫多幀,介紹這種理想社會的服務(wù)、建筑、室內(nèi)裝修,包括圖書館、“演武廳”、巧克力店、屋頂花園。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涼亭。我不記得那里有沒有電影院與社會主義——雖然缺少這兩樣文明產(chǎn)物,他們似乎也過得很好。
九歲時,我躊躇著不知道應(yīng)當選擇音樂或美術(shù)作我終身的事業(yè)??戳艘粡埫鑼懜F困的畫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場,決定做一個鋼琴家,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里演奏。
對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極為敏感。當我彈奏鋼琴時,我想象那八個音符有不同的個性,穿戴了鮮艷的衣帽攜手舞蹈。我學寫文章,愛用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如“珠灰”、“黃昏”、“婉妙”、“splendour”、“melancholy”,因此常犯堆砌的毛病。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愛看《聊齋志異》與俗氣的巴黎時裝報告,便是為了這種有吸引力的字眼。
在學校里我得到自由發(fā)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堅強,直到我十六歲時,我母親從法國回來,將她睽隔多年的女兒研究了一下。
“我懊悔從前小心看護你的傷寒癥,”她告訴我,“我寧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著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
我發(fā)現(xiàn)我不會削蘋果。經(jīng)過艱苦的努力我才學會補襪子。我怕上理發(fā)店,怕見客,怕給裁縫試衣裳。許多人嘗試過教我織絨線,可是沒有一個成功。在一間房里住了兩年,問我電鈴在哪兒我還茫然。我天天乘黃包車上醫(yī)院去打針,接連三個月,仍然不認識那條路??偠灾?,在現(xiàn)實的社會里,我等于一個廢物。
我母親給我兩年的時間學習適應(yīng)環(huán)境。她教我煮飯;用肥皂粉洗衣;練習行路的姿勢;看人的眼色;點燈后記著拉上窗簾;照鏡子研究面部神態(tài);如果沒有幽默天才,千萬別說笑話。
在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面,我顯露驚人的愚笨。我的兩年計劃是一個失敗的試驗。除了使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我母親的沉痛警告沒有給我任何的影響。
生活的藝術(shù),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lǐng)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 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墒俏乙惶煲膊荒芸朔@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三、張愛玲散文《愛》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
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地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她沒有說什么,他也沒有再說什么,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后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xiāng)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zhuǎn)賣,經(jīng)過無數(shù)的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追問就這些?
內(nèi)容雖然很簡單,但也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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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不幸的她》上海圣瑪利女校年刊《鳳藻》總第十二期,1932年,為作者處女作(華東師大陳子善考證)。
《?!罚虾Jガ斃麃喤!秶狻穭?chuàng)刊號,1936年。
《霸王別姬》,《國光》第九期,1937年。
《沉香屑第一爐香》,上?!蹲狭_蘭》雜志,1943年5月,收入《傳奇》。
《沉香屑第二爐香》,《紫羅蘭》,1943年6月,收入《傳奇》。
《茉莉香片》,上海《雜志》月刊第11卷4期,1943年7月,收入《傳奇》。
《
《傾城之戀》,《雜志》第11卷6—7期,1943年9—10月,收入《傳奇》。
《琉璃瓦》,《萬象》第5期,1943年11月,收入《傳奇》。
《金鎖記》,《雜志》第12卷2期,1943年11—12月,收入《傳奇》。
《封鎖》,上海《天地》月刊第2期,1943年11月,收入《傳奇》。
《連環(huán)套》,《萬象》7—10期,1944年1—6月,收入《張看》。
《年青的時候》,《雜志》第12卷5期,1944年2月,收入《傳奇》。
《花凋》,《雜志》第12卷6期,1944年3月,收入《傳奇》。
《紅玫瑰與白玫瑰》,《雜志》第13卷2—4期,1944年5—7月,收入《傳奇》。
《殷寶滟送花樓會》,《雜志》第14卷2期,1944年11月,收入《惘然記》。
《等》,《雜志》第14卷3期,1944年12月,收入《傳奇》。
《桂花蒸阿小悲秋》,上?!犊嘀瘛吩驴?期,1944年12月,收入《傳奇》。
《留情》,《雜志》第14卷5期,1945年2月,收入《傳奇》。
《創(chuàng)世紀》,《雜志》第14卷6期,第15卷1、3期,1945年3—6月,收入《張看》。
《鴻鸞禧》,上?!缎聳|方》第9卷第6期。1944年6月。
《多少恨》,上?!洞蠹摇吩驴?—3期,1947年5—6月,收入《惘然記》,臺灣皇冠出版社,1983年6月。
《小艾》,上?!兑鄨蟆?,1950年連載,江蘇文藝出版社,1987年7月。
《十八春》,上?!兑鄨蟆愤B載,1951年出單行本。
《秧歌》,香港《今日世界》月刊,1954年。
《赤地之戀》,香港《今日世界》,1954年。
《五四遺事》,臺北《文學》雜志,1957年,收入《惘然記》。
《怨女》,香港《星島晚報》連載,1966年,臺北皇冠出版社出版,1968年。
《半生緣》,1968年,先在臺灣《皇冠》雜志刊出,后改名為《惘然記》,收入《惘然記》。
《相見歡》,收入《惘然記》。 《色·戒》,臺灣《中國時報·人間副刊》,1979年,收入《惘然記》。
《浮花浪蕊》,收入《惘然記》,1983年。 (以上三篇約作于1950年,發(fā)表時間晚。)
《小團圓》(創(chuàng)作于1970年,于2009年2月23日在臺出版,4月8日在大陸出版發(fā)行,引起熱議。)
《同學少年都不賤》(這部中篇作于1973年至1978年之間,2004年2月臺灣皇冠出版社推出了這本小說的正體字單行本。)
《雷峰塔》《
《異鄉(xiāng)記》出版(2010年12月1日)
《雷峰塔》《易經(jīng)》簡體版大陸發(fā)行(2011年4月)
她的小說《色·戒》被著名導(dǎo)演李安拍成電影。 《色·戒》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王爾德的《薇拉》(Vera)。
散文
《遲暮》,上海圣瑪利亞女?!而P藻》1933年刊。
《秋雨》,上海圣瑪利亞女?!而P藻》1936年刊。
書評四篇,《國光》第1、6期,1936—1937年。
《論卡通畫之前途》,上海圣瑪利亞女?!而P藻》1937年刊。
《牧羊者素描》,上海圣瑪利亞女?!而P藻》1937年刊。
《心愿》,上海圣瑪利亞女?!而P藻》1937年刊。
《天才夢》,西風出版社征文,1939年,收入《張看》。
《到底是上海人》,《雜志》第11卷5期,1943年8月,收入《流言》。
《洋人看京戲及其它》,上?!豆沤瘛钒朐驴?3期,1943年《更衣記》,《古今》第34期,1943年12月,收入《流言》。
《公寓生活記趣》,《天地》第3期,1943年12月,收入《流言》。
《道路以目》,《天地》第4期,1944年1月,收入《流言》。
《必也正名乎》,《雜志》第12卷4期,1944年1月,收入《流言》。
《燼余錄》,《天地》第5期,1944年2月,收入《流言》。
《談女人》,《天地》第6期,1944年3月,收入《流言》。
《小品三則》(包括《走!走到樓上去》、《有女同車》、《愛》),《雜志》第13卷1期,1944年4月,收入《流言》。
《論寫作》,《雜志》第13卷1期,1944年4月,收入《張看》。
《童言無忌》,《天地》第7、8期,1944年5月,收入《流言》。
《造人》,《天地》第7、8期,1944年5月,收入《流言》。
《打人》,《天地》第9期,1944年6月,收入《流言》。
《說胡蘿卜》,《雜志》第13卷4期,1944年7月,收入《流言》。
《私語》,《天地》第10期,1944年7月,收入《流言》。
《中國人的宗教》,《天地》第11—13期,1944年8—10月。
《詩與胡說》,《雜志》第13卷5期,1944年8月,收入《流言》。
《寫什么》,《雜志》第13卷5期,1944年8月,收入《流言》。
《〈傳奇〉再版序》,1944年9月。
《炎櫻語錄》,上?!缎√斓亍返?期,1944年9月,收入《流言》。
《散戲》,《小天地》第1期,1944年9月。
《忘不了的畫》,《雜志》第13卷6期,1944年9月,收入《流言》。
《談跳舞》,《天地》第14期,1944年11月,收入《流言》。
《談音樂》,《苦竹》第1期,1944年11月,收入《流言》。
《自己的文章》,《苦竹》第2期,1944年12月,收入《流言》。
《夜營的喇叭》《借銀燈》《銀宮就學記》《存稿》《雨傘下》《談畫》(以上均收入《流言》中,發(fā)表刊物及年月不詳)
《氣短情長及其它》,《小天地》第4期,1945年1月。
引導(dǎo)語:張愛玲是一個蘭心惠質(zhì),感覺敏銳,心理細膩的人,所以,她認識到了更加美麗的生命,把生命比作華美的袍,但同時有因為他敏銳的感覺,使得她是以個孤獨的人,不善于交際,也使她認識到世界的丑陋和生活的艱辛。下面是有關(guān)寫她的《張愛玲傳》第一章,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至少現(xiàn)在提到張愛玲,我們不必像十幾年前那樣,從最起碼的ABC的介紹開始了。那時一般的讀者固然不知張愛玲何許人也,即使研究現(xiàn)代文學的人,對這位作家也多半是知其名,而未見其書。如今說張愛玲在祖國大陸家喻戶曉,肯定是夸張,但若說她在今天的讀者中是最有號召力的現(xiàn)代作家之一,則不算過分。知名度可以來自學術(shù)界的肯定,更可來自傳媒的作用,張愛玲于二者都沾點邊,同時沾光沾得都不算大:與許多新文學作家相比,她在文學史上被給予的地位不算高,得到評價介紹的機會也不算多。此外,她的作品甚少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之類,即或有改作,也影響甚微。所以她的名聲日高,靠的還是一種“原始積累”——她的小說散文漸漸俘虜越來越多的讀者,多半還是仗著三五人的談?wù)摚诳谙鄠鞯耐扑]、介紹。也許這樣慢慢建立起來的名聲比起傳媒造成的轟動效應(yīng)是更靠得住的。
喜歡張愛玲的讀者對她的書真是喜歡,閱讀的本身即能給他們莫大的快感。樂趣還可以來自其他,是關(guān)于張愛玲的一切,那就是非同一般地喜歡,可以為這“不同一般地喜歡”作證的是,由港臺那邊傳過來的“張迷”一詞,在祖國大陸是越來越有市場了。怎么個“迷”法?尋覓她的書是一端,市面上換了各種名目出版的張氏作品多相重復(fù),只要有一篇未見過,必要不避多數(shù)地重復(fù)買了來;搜羅有關(guān)張愛玲其人的種種又是一端,張愛玲的一言一動,不管是現(xiàn)在的還是過去的,再擴大一點,但凡與張有關(guān)系的人的情形,都想知道,知道并不滿足,還要各就自己對張的判斷,說長道短一番。而大多數(shù)人此類舉動,并無功利的目的,既無當作家的宏愿,也無做研究的打算,這就是“迷”的境界了。祖國大陸的“張迷”資歷尚淺,還可看看海峽的那一邊。幾年前臺灣《聯(lián)合文學》曾舉辦過一個活動——“誰最像張愛玲?”一是看長相,參加者將自己的照片寄了去;一是看文章,誰人所作最像出自張的手筆。此舉是有組織的“迷張”,由一家純文學雜志搞這樣的活動,極是少見,從中也可看出張在港臺的號召力,足以使她被當做——至少是在一個不算小的'圈子里——一個明星式的公眾人物來對待。
近年來張愛玲風靡祖國大陸的原委,可以有多種解釋?,F(xiàn)代文學史得到修正,一些一度不見“經(jīng)傳”,未云禁毀而形同禁毀的作家——如周作人、錢鐘書、張愛玲、林語堂、梁實秋等人,其作品重新得到與祖國大陸讀者見面的機緣,一讀之下喜出望外,這是其一;意識形態(tài)的喧囂平息下來,張愛玲入世近俗的態(tài)度,她執(zhí)著于飲食男女、吃穿用度、身邊瑣事等人生之常的內(nèi)容令讀者油然生出返樸歸真的親切感,這是其二。此外更有屬于她而別的作家沒有的獨特韻味,等等。不管怎么說,在祖國大陸,“張迷”的隊伍是日漸壯大了。
然則許多人崇拜魯迅,并不稱做“魯迷”;不少人服膺周作人,并不稱做“周迷”,何以嗜張的人稱做“張迷”?以文學而論,我們知道有“金庸迷”、“瓊瑤迷”,卻很少聽說有人以之稱呼喜歡嚴肅作家的人。張愛玲的作品恰好有通俗的一面。有一類作家,為人為文極富英雄氣概和悲劇的崇高感,在讀者心中激起的,更多是高山仰止的崇敬之情,像魯迅;有一類作家,學識淵博,所作出經(jīng)入史,旁征博引,普通讀者難入堂奧,知者亦唯有嘆服,像周作人、錢鐘書;有些作家所寫雖是身邊事,然而游戲三昧,生活被過于經(jīng)意地“藝術(shù)”化,如林語堂、梁實秋,也還是雅人深致。不論為斗士,為隱士,為名士,為飽學之士,有一共同點——那不是常人或曰“俗人”的境界。張愛玲之“通”俗,不僅在于她寫過《十八春》這樣的通俗小說,亦不僅在于她的某些小說的可讀性、趣味性,更在于她對人生的關(guān)懷是近于常人的,由此而在閱讀中無形產(chǎn)生的親近感無疑是眾多讀者可以對其人其書入“迷”的重要原因。
另一個解釋是,張愛玲是個女作家。盡管她對將女作家“特別分作一欄加以評論”心有不甘,可是一般讀者對女作家另眼相看,更懷有普遍的好奇心,看來卻是不可免的事實。而且,閱讀女作家的作品,讀者更容易做人、文合一之觀,迅速越過其作品而尋求對作者本人的了解,甚至往往對本人的興趣超過了作品,這也是“迷”之為“迷”的一端。翻翻現(xiàn)代文學史,女作家的生平經(jīng)歷、個人生活顯然要比男作家更能挑起普通讀者張看的欲望,也更容易被涂染上傳奇色彩。有的作家,像白薇,其作品時過境遷,不大有人讀了,其傳記倒不乏讀者,即如丁玲、蕭紅,讀者對其傳記的興趣也絕不在其作品之下。
對于讀者大眾,女作家似乎天生就帶著神秘感和傳奇性。張愛玲其人在“張迷”眼中是更帶傳奇色彩的。她的幾篇自傳性散文道出了她早年生活中的不幸與她內(nèi)心的孤獨,她與汪偽政府高官、長她十五歲的胡蘭成的一段沒有結(jié)果的婚戀更是一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假如說她的生平與蕭紅、丁玲、白薇諸人的經(jīng)歷相比尚不夠浪漫或富于戲劇性的話,那她奇特的出身背景,她的衡之以常理常情可稱冷漠怪僻的性情,對讀者的好“奇”心是一種大大的補償。她的性格中聚集了一大堆矛盾:她是一個善于將藝術(shù)生活化、生活藝術(shù)化的享樂主義者,又是一個對人生充滿悲劇感的人;她是名門之后,貴府千金,卻驕傲地宣稱自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憫人,時時洞見蕓蕓眾生“可笑”后面的“可憐”,但在實際生活中卻顯得冷漠寡情;她通達人情世故,但她自己行來卻是從衣著打扮到待人接物,均是我行我素,獨標孤高;她在文章里同讀者套近乎、拉家常,但始終保持著距離,不讓外人窺測她的內(nèi)心;她在40年代的上海大紅大紫,風頭出盡,幾乎得到電影明星般的風光,然而幾十年后,她在美國又深居簡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以致有人說:“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及極度的孤寂。”凡此種種,均使張愛玲成為一個謎一樣的人物,而謎,往往更使人入“迷”。
然而,如果要在傳奇上做文章,我們最好還是去尋思張愛玲作為一個作家的傳奇——她的有異于眾的創(chuàng)作歷程。張愛玲名作《傳奇》、《流言》中的全部作品均寫于二十五歲以前,那時她對人性已有獨到的、穩(wěn)定的把握,技巧已相當圓熟,文字則更臻于化境,這樣的早熟早慧,求諸現(xiàn)代文學史,再無第二人;現(xiàn)代女作家中有以機智聰慧見長者,有以抒發(fā)情感著稱者,但是能將才與情打成一片,在作品中既深深進入又保持超脫的,張愛玲之外,再無第二人;張愛玲既寫純文藝作品,也寫言情小說,《金鎖記》、《秧歌》等令行家擊節(jié)稱賞,《十八春》、《不了情》則能讓讀者大眾如醉如癡,這樣身跨兩界、亦雅亦俗的作家,一時無兩;她的中學、大學教育均在西式學堂里完成,但她卻鐘情于中國的小說藝術(shù),在創(chuàng)作中自覺地師承《紅樓夢》、《金瓶梅》的傳統(tǒng),新文學作家中,走這條路子的人,少而又少。
歸根結(jié)底,張愛玲是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一位杰出作家,而不是作為一個怪人、異人而存在的。也許她將不僅僅屬于現(xiàn)代文學史。遙想幾十年、幾百年后,她會像她欣賞的李清照一樣,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上占據(jù)一個穩(wěn)定的位置也說不定,而我們知道,那時候今天為我們所熟知的許多現(xiàn)代作家肯定都將被忽略不計了。還可以肯定的是,那時候的人們?nèi)绫粡埼匾膶⒉皇撬膫髌娼?jīng)歷,而是她的作品散發(fā)的獨特的芬芳。假如張愛玲真像她在《天才夢》中戲稱的那樣,“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有的只是天才的怪僻缺點”,那我們不必如此認真地對待她,雖然仔細想來,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作為個案都有分析的必要,但也只是“必要”,不大可能。另一方面,即使是一個天才,他的怪僻、逸聞之類,也只配充當茶余飯后的談資,單純的稱奇足以造謎而無助于解惑。如果我們追求的是一種理解,是對張愛玲的完整的認識,那么我們對待這位作家,最好還是采取她本人看人看世的態(tài)度:“在傳奇中尋找普通人”——將“傳奇”歸于不奇,傾聽她所樂道的“通常的人生的回響”。
張愛玲傳讀后感
張愛玲這位作家的內(nèi)心世界和常人太不一樣了,顯赫家世她有,寫作奇才她有,亂世情緣她有,但在這背后卻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父母離異,遭父虐待出走,香港大學求學,深愛著的丈夫背叛,出走大陸到香港,最后美國定居的人生經(jīng)歷。她追尋單純的愛情,可以完全不顧世俗,胡蘭成有家有室,但她愛也就全然不顧世俗的眼光了,投入的徹底,卻也因為受到背叛決絕的徹底。這樣的女性生在20世紀40年代的上海只能說是那個年代的產(chǎn)物,有這樣的經(jīng)歷、背景、無所畏懼的性格造就了這樣一位讓人感慨其人生、贊嘆其才情的女性。
胭脂紅,美人淚。曠世奇才,才藝傾天下。生花妙筆真性情,臨水自憐,誰解其中意?
情已了,淚難收。夢回千里,惆悵還依舊。多情女子空牽掛,輕嘆紅塵,誤落凡世花。
上個世紀的舊上海,撩撥起一段段往事,拂去了歲月的塵埃,翻閱那一段泛黃的歷史,一個身影伴著熠熠的光芒漸漸清晰,帶著些歷盡滄桑的落寞,帶著些照花自憐的孤傲,穿過那一片搖曳的,絢麗的旗袍,經(jīng)過那一段動蕩時局下的流光溢彩,跨越了歲月的間隔,徐徐走出。張愛玲,一個擁有著曠世之才的奇女子,一個擁有過銘心之戀的癡女子,一個歷經(jīng)磨難而又隱退于現(xiàn)實之中的不平凡的女子,一朵誤謫凡塵的花。
舊上海的洋房里,華麗的裝飾蒙上了陳舊的色彩,像是歲月雕刻過的痕跡,出生在這樣一個落魄的家族,她沒有趕上這個家族的熱鬧,她來的太晚了,家族的顯赫繁華已成為過去,她只看到一個灰暗的,巨大而又虛浮的王朝的背影,帶著沒落貴族的陳腐味。父母激烈的爭吵,經(jīng)濟的壓力,母親遠赴法國的離去,父親不由分說的打罵,繼母刻薄狠毒的惡言惡語,使她過早的體會到了心靈的創(chuàng)痛,積累了最初的人生悲劇意識,也正是這些經(jīng)歷使她在日后的作品中,以"入世挑剔者"的眼光無情剖析著人情世事的陰暗丑惡。
才華橫溢,這是張愛玲不幸中的萬幸。家族的沒落,動蕩社會的沉落,沒能摧毀她的前程,卻成就了一個奇才的誕生,圓了一個亂世天才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