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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苦旅五城記摘抄集錦86條

          時間:2018-05-31 08:08

          簡介:

          《文化苦旅》全書共收錄散文37篇,分別為《道士塔》《莫高窟》《陽關雪》《沙原隱泉》《柳侯祠》《白蓮洞》《都江堰》《三峽》《洞庭一角》《廬山》《貴池儺》《青云譜隨想》《白發(fā)蘇州》《江南小鎮(zhèn)》《寂寞天柱山》《風雨天一閣》《西湖夢》《狼山腳下》《上海人》《五城記》《牌坊》《廟宇》《夜航船》《吳江船》《信客》《酒公墓》《老屋窗口》《廢墟》《夜雨詩意》《筆墨祭》《藏書憂》《臘梅》《家住龍華》《三十年的重量》《漂泊者們》《華語情結》《這里真安靜》。

          佳篇摘抄:

          《狼山腳下》

          狼山蹲在長江邊上。長江走了那么遠的路,到這里快走完了,即將入海。江面在這里變得非常寬闊,渺渺茫??床坏綄Π丁iL江一路上曾穿過多少崇山峻嶺,在這里劃一個小小的句點。狼山對于長江,是歡送,是告別,它要歸結一下萬里長江的不羈野性,因而把自已的名字也喊得粗魯非凡。

          我想,長江的流程也像人的一生,在起始階段總是充滿著奇瑰和險峻,到了即將了結一生的晚年,怎么也得走向平緩和實在。

          這位從亂軍中逃命出來的文學天才躲進了禪堂,在佛號經卷間打發(fā)著漫長的歲月,直至須發(fā)俱白。但是,藝術的天分并未因此而圓寂,勃郁的詩情一有機遇就會隨口噴出。政事、兵刀、討伐、敗滅阻遏了他的創(chuàng)造,只落得這們名播九州的巨子隱名埋姓、東奔西藏。中國文學史在戰(zhàn)亂中斷了一截,在禪堂中毀了幾章。留下了數不清的宋之問,在寫寫弄弄,吟吟唱唱。

          《莫高窟》

          比之于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山奇大塔,古羅馬的斗獸場遺跡,中國的許多文化遺跡常常帶有歷史的層累性。別國的遺跡一般修建于一時,興盛于一時,以后就以純粹遺跡的方式保存著,讓人瞻仰。中國的長城就不是如此,總是代代修建、代代拓抻。長城,作為一種空間蜿蜒,竟與時間的蜿蜒緊緊對應。中國歷史太長、戰(zhàn)亂太多、苦難太深,沒有哪一種純粹的遺跡能夠長久保存,除非躲在地下,躲在墳里,躲在不為常人注意的秘處。阿房宮燒了,滕王閣坍了,黃鶴樓則是新近重修。成都的都江堰所以能長久保留,是因為它始終發(fā)揮著水利功能。因此,大凡至今轟轉的歷史勝跡,總有生生不息、吐納百代的獨特秉賦。

          我不能不在這暮色壓頂的時刻,在山腳前來回徘徊,一點點地找回自己,定一定被震撼了的驚魂。晚風起了,夾著細沙,吹得臉頰發(fā)疼。沙漠的月亮,也特別清冷。山腳前有一泓泉流,汩汩有聲。抬頭看看,側耳聽聽,總算,我的思路稍見頭緒。

          《陽關雪》

          我曾有緣,在黃昏的江船上仰望過白帝城,頂著濃冽的秋霜登臨過黃鶴樓,還在一個冬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圍,人頭濟濟,差不多絕大多數人的心頭,都回蕩著那幾首不必引述的詩。人們來尋景,更來尋詩。這些詩,他們在孩提時代就能背誦。孩子們的想象,誠懇而逼真。因此,這些城,這些樓,這些寺,早在心頭自行搭建。待到年長,當他們剛剛意識到有足夠腳力的時候,也就給自己負上了一筆沉重的宿債,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為童年,為歷史,為許多無法言傳的原因。有時候,這種焦渴,簡直就像對失落的故鄉(xiāng)的尋找,對離散的親人的查訪。

          我在望不到邊際的墳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現出艾略特的《荒原》。這里正是中華歷史的荒原: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如注的熱血。中原慈母的白發(fā),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故鄉(xiāng)柳蔭下的訣別,將軍圓睜的怒目,獵獵于朔風中的軍旗。隨著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我相信,死者臨亡時都是面向朔北敵陣的;我相信,他們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過頭來,給熟悉的土地投注一個目光。于是,他們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這兒應該有幾聲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極美,與自然渾和,奪人心魄??上鼈兒髞矶汲闪吮總冃念^的哀音。既然一個民族都不忍聽聞,它們也就消失在朔風之中。

          《沙原隱泉》

          沙漠中也會有路的,但這兒沒有。遠遠看去,有幾行歪歪扭扭的腳印。順著腳印走罷,但不行,被人踩過了的地方,反而松得難走。只能用自己的腳,去走一條新路?;仡^一看,為自己長長的腳印高興。不知這行腳印,能保存多久?

          心氣平和了,慢慢地爬。沙山的頂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簡直像兒時追月。已經擔心今晚的棲宿。狠一狠心,不宿也罷,爬!再不理會那高遠的目標了,何必自己驚嚇自己。它總在的,不看也在。還是轉過頭來看看自己已經走過的路罷。我竟然走了那么長,爬了那么高。腳印已像一條長不可及的綢帶,平靜而飄逸地劃下了一條波動的曲線,曲線一端,緊系腳下。完全是大手筆,不禁欽佩起自己來了。不為那山頂,只為這已經劃干的曲線,爬。不管能抵達哪兒,只為已耗下的生命,爬。無論怎么說,我始終站在已走過的路的頂端。永久的頂端,不斷浮動的頂端,自我的頂端,未曾后退的頂端。沙山的頂端是次要的。爬,只管爬。

          夕陽下的綿綿沙山是無與倫比的天下美景。光與影以最暢直的線條流瀉著分割,金黃和黛赭都純凈得毫無斑駁,像用一面巨大的篩子篩過了。日夜的鳳,把山脊、山坡塑成波蕩,那是極其款曼平適的波、不含一絲漣紋。于是,滿眼皆是暢快,一天一地都被鋪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凈凈。色彩單純到了圣潔,氣韻委和到了崇高。為什么歷代的僧人、俗民、藝術家要偏偏選中沙漠沙山來傾泄自己的信仰,建造了莫高窟、榆林窟和其他洞窟?站在這兒,我懂了。我把自身的頂端與山的頂端合在一起,心中鳴起了天樂般的梵唄。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無奇。惟有大漠中如此一灣,風沙中如此一靜,荒涼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韻律,造化之機巧、讓人神醉情馳。以此推衍、人生、世界、歷史,莫不如此。給浮囂以寧靜,給躁急以清冽,給高蹈以平實,給粗獷以明麗。惟其這樣,人生才見靈動,世界才顯精致,歷史才有風韻。然而,人們日常見慣了的,都是各色各樣的單向夸張。連自然之神也粗粗糙糙,懶得細加調配,讓人世間大受其累。

          《白蓮洞》

          別有洞天,是中國人創(chuàng)造的一個成語。中國人重義輕利,較少癡想洞中財寶,更想以洞穴門徑,走進一個棲息精神的天地。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轟傳百代,就在于它開鑿了這樣一個洞口。

          《都江堰》

          長城當然也非常偉大,不管孟姜女們如何痛哭流涕,站遠了看,這個苦難的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間修了一條萬里屏障,為我們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種人類意志力的驕傲。長城到了八達嶺一帶已經沒有什么味道,而在甘肅、陜西、山西、內蒙一帶,勁厲的寒風在時斷時續(xù)的頹壁殘垣間呼嘯,淡淡的夕照、荒涼的曠野溶成一氣,讓人全身心地投入對歷史、對歲月、對民族的巨大驚悸,感覺就深厚得多了。

          它的水流不像萬里長城那樣突兀在外,而是細細浸潤、節(jié)節(jié)延伸,延伸的距離并不比長城短。長城的文明是一種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種靈動的生活。長城擺出一副老資格等待人們的修繕,它卻卑處一隅,像一位絕不炫耀、毫無所求的鄉(xiāng)間母親,只知貢獻。一查履歷,長城還只是它的后輩。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長鍤,站在滔滔的江邊,完成了一個“守”字的原始造型。那把長鍤,千年來始終與金杖玉璽、鐵戟鋼錘反復辯論。他失敗了,終究又勝利了。

          實實在在為民造福的人升格為神,神的.世界也就會變得通情達理、平適可親。中國宗教頗多世俗氣息,因此,世俗人情也會染上宗教式的光斑。一來二去,都江堰倒成了連接兩界的橋墩。

          《三峽》

          我想,白帝城本來就熔鑄著兩種聲音、兩番神貌:李白與劉備,詩情與戰(zhàn)火,豪邁與沉郁,對自然美的朝覲與對山河主宰權的爭逐。它高高地矗立在群山之上,它腳下,是為這兩個主題日夜爭辯著的滔滔江流。

          在李白的時代,中華民族還不太沉悶,這么些詩人在這塊土地上來來去去,并不像今天那樣覺得是件怪事。他們的身上并不帶有政務和商情,只帶著一雙銳眼、一腔詩情,在山水間周旋,與大地結親。寫出了一排排毫無實用價值的詩句,在朋友間傳觀吟唱,已是心滿意足。他們很把這種行端當作一件正事,為之而不怕風餐露宿,長途苦旅。結果,站在盛唐的中心地位的,不是帝王,不是貴妃,不是將軍,而是這些詩人。余光中《尋李白》詩云: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這幾句,我一直看成是當代中國詩壇的罕見絕唱。

          船外,王昭君的家鄉(xiāng)過去了。也許是這里的激流把這位女子的心扉沖開了,顧盼生風,絕世艷麗,卻放著宮女不做,甘心遠嫁給草原匈奴,終逝他鄉(xiāng)。她的驚人行動,使中國歷史也疏通了一條三峽般的險峻通道。

          船外,屈原故里過去了。也許是這里的奇峰交給他一副傲骨,這位比李白還老的瘋詩人太不安分,長劍佩腰,滿腦奇想,縱橫中原,問天索地,最終投身汨羅江,一時把那里的江水,也攪起了三峽的波濤。

          《洞庭一角》

          中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隨之而來,許多文化遺跡也就是貶官行跡。貶官失了寵,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劇意識也就爬上了心頭;貶到了外頭,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與山水親熱。這一來,文章有了,詩詞也有了,而且往往寫得不壞。過了一個時候,或過了一個朝代,事過境遷,連朝遷也覺得此人不錯,恢復名譽。于是,人品和文品雙全,傳之史冊,誦之后人。他們親熱過的山水亭閣,也便成了遺跡。地因人傳,人因地傳,兩相幫親,俱著聲名。

          于是,浩淼的洞庭湖,一下子成了文人騷客胸襟的替身。人們對著它,想人生,思榮辱,知使命,游歷一次,便是一次修身養(yǎng)性。

          胸襟大了,洞庭湖小了。

          大一統的天下,再大也是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于是,憂耶樂耶,也是丹墀金鑾的有限度延伸,大不到哪里去,在這里,儒家的天下意識,比之于中國文化本來具有的宇宙,逼仄得多了。

          而洞庭湖,則是一個小小的宇宙。

          《廬山》

          文人總未免孤獨,愿意找個山水勝處躲避起來;但文化的本性是溝通和被理解,因此又企盼著高層次的文化知音能有一種聚會,哪怕是跨越時空也在所不惜,而廬山正是這種企盼中的聚會的理想地點。

          因此,廬山可以證明,中國文人的孤獨不是一種脾性,而是一種無奈。即便是對于隱逸之圣陶淵明,中國文人也愿意他有兩個在文化層次上比較接近的朋友交往交往,發(fā)出朗笑陣陣。有了這么一些傳說,廬山與其說是文人的隱潛處,不如說是歷代文人渴望超拔俗世而達到跨時空溝通的寄托點。于是李白、白居易、歐陽修、蘇東坡、陸游、唐寅等等文化藝術家紛來沓至,周敦頤和朱熹則先后在山崖云霧之間投入了哲學的沉思和講述。如果把時態(tài)歸并一下,廬山實在是一個鴻儒云集、智能飽和的圣地了。

          過不了幾年,又有一位文人在山上住了幾天便急急下來。他剛剛被一個巨大的政治旋渦放逐,但廬山并不是避身之所,他很快發(fā)現這里也是一個風聲鶴喚的焦點。他下山了,到了上海,又到東京,寫了一篇《從牯嶺到東京》,不久,“茅盾”這個名字便出現于中國文壇。

          難道,廬山和文人就此失去了緣分?廬山沒有了文人本來也不太要緊,卻少了一種韻味,少了一種風情,就像一所廟宇沒有晨鐘暮鼓,就像一位少女沒有流盼的眼神。沒有文人,山水也在,卻不會有山水的詩情畫意,不會有山水的人文意義。

          天底下的名山名水大多是文人鼓吹出來的,但鼓吹得過于響亮了就會遲早引來世俗的擁擠,把文人所吟詠的景致和情懷擾亂,于是山水與文人原先的對應關系不見了,文人也就不再擁有此山此水??磥?,這是文人難于逃脫的悲哀。

          《青云譜隨想》

          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院落,能給中國藝術史提供那么多的觸目的荒涼?究竟是一些什么樣的朽木、衰草、敗荷、寒江,對應著畫家道袍里裹藏的孤傲?我?guī)е@些問題去尋找青云譜,沒想到青云譜竟相當熱鬧。

          山水、花鳥本是人物畫的背景和陪親,當它們獨立出來之后一直比較成功地表現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美學意境,而在這種意境中又大多溶解著一種隱逸觀念,那就觸及到了我所關心的人生意識。這種以隱逸觀念為主調的人生意識雖然有濃有淡,有枯有榮,而基本走向卻比較穩(wěn)定,長期以來沒有太多新的伸發(fā),因此,久而久之,這種意識也就泛化為一種定勢,畫家們更多的是在筆墨趣味上傾注心力了。

          這些畫家的作品常常因高雅精美而讓人嘆為觀止,但畢竟還缺少一種更強烈、更坦誠的東西,例如像文學中的《離騷》。有沒有可能,讓藝術家全身心的苦惱、焦灼、掙扎、癡狂在畫幅中燃燒,人們可以立即從筆墨、氣韻、章法中發(fā)現藝術家本人,并且從根本上認識全心全意,就像歐洲人認識拉斐爾、羅丹和梵高?

          他實在是一個才華橫溢、具有充分國際可比性的大藝術家,但人間苦難也真是遇過復雜的家庭變故,參加過抗倭斗爭,又曾惶恐于政治牽連。他曾自撰墓志銘,九次自殺而未死。他還誤殺過妻子,坐過六年多監(jiān)獄。他厭棄人世、厭棄家庭、厭棄自身,但他又多么清楚自己在文化藝術史上的千古重量,這就產生了特別殘酷、也特別響亮的生命沖撞。浙江的老百姓憑著直覺感觸到了他的生命溫度,把他作為幾百年的談資。老百姓主要截取了他倦狂的一面來作滑稽意義上的衍伸,而實際上他的佯狂背后埋藏的都是悲劇性的激潮。在中國古代畫家中,人生經歷像徐渭這樣凄厲的人不多,即使有,也沒有能力把它幻化為一幅幅生命本體悲劇的色彩和線條。

          我在青云譜的庭院里就這樣走走想想,也消磨了大半時間,面對著各色不太懂畫、也不太懂朱耷的游人,我想,事情的癥結還在于我們沒有很多強健的現代畫家去震撼這些游人,致使他們常常過著一種缺少藝術激動的生活,于也漸漸與藝術的過去和現在一并疏離起來。因此說到底還是藝術道德疏離了全心全意。什么時候我們身邊能再出幾個像徐渭這樣的畫家,全心全意或悲或喜的生命信號照亮了廣闊的天域,那怕再不懂藝術的老百姓也由衷的熱愛全心全意,編出各種故事來代代相傳?或者像朱耷這樣,只冷冷地躲在一邊畫著,而幾百年后的大師們卻想到趕過來做他的仆人?

          《白發(fā)蘇州》

          蘇州是我常去之地。海內美景多得是,唯蘇州,能給我一種真正的休憩。柔婉的言語,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園林,幽深的街道,處處給人以感官上的寧靜和慰藉?,F實生活常常攪得人心志煩亂,那么,蘇州無數的古跡會讓你熨帖著歷史走一定情懷。有古跡必有題詠,大多是古代文人超邁的感嘆,讀一讀,那種鳥瞰歷史的達觀又能把你心頭的皺折慰撫得平平展展。看得多了,也便知道,這些文人大多也是到這里休憩來的。他們不想在這兒創(chuàng)建偉業(yè),但在事成事敗之后,卻愿意到這里來走走。蘇州,是中國文化寧謐的后院。

          蘇州缺少金陵王氣。這里沒有森然殿闕,只有園林。這里擺不開戰(zhàn)場,徒造了幾座城門,這里的曲巷通不過堂皇的官轎,這里的民風不崇拜肅殺的禁令。這里的流水太清,這里的桃花太艷,這里的彈唱有點撩人。這里的小食太甜,這里的女人太俏,這里的茶館太多,這里的書肆太密,這里的書法過于流麗,這里的繪畫不夠蒼涼遒勁,這里的詩歌缺少易水壯士低啞的喉音。

          于是,蘇州,背負著種種罪名,默默地端坐著,迎來送往,安份度日。卻也不愿重整衣冠,去領受那份王氣。反正已經老了,支吃那種追隨之苦作甚?

          山水還在,古跡還在,似乎精魂也有些許留存。最近一次去蘇州,重游寒山寺,撞了幾下鐘,因俞樾題寫的詩碑而想到曲園。曲園為新開,因有平伯先生等后人捐贈,原物原貌,適人心懷。由園在一條狹窄的小巷里,由于這個普通門庭的存在,蘇州一度成為晚清國學重鎮(zhèn)。當時的蘇州十分沉靜,但無數的小巷中,無數的門庭里,藏匿著無數厚實的靈魂。正是這些靈魂,千百年來,以積聚久遠的固執(zhí),使蘇州保存了風韻的核心。

          漫步在蘇州的小巷中是一種奇特的經驗。一排排鵝卵石,一級級臺階,一座座門庭,門都關閉著,讓你去猜想它的蘊藏,猜想它以前、很早以前的主人。想得再奇也不要緊,2500年的時間,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

          《江南小鎮(zhèn)》

          我到過的江南小鎮(zhèn)很多,閉眼就能想見,穿鎮(zhèn)而過的狹窄河道,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橋,傍河而筑的民居,民居樓板底下就是水,石階的埠頭從樓板下一級級伸出來,女人正在埠頭上浣洗,而離他們只有幾尺遠的烏蓬船上正升起一縷白白的炊煙,炊煙穿過橋洞飄到對岸,對岸河邊有又低又寬的石欄,可坐可躺,幾位老人滿臉寧靜地坐在那里看著過往船只比之于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河邊由吊腳樓組成的小鎮(zhèn),江南小鎮(zhèn)少了那種渾樸奇險,多了一點暢達平穩(wěn)。它們的前邊沒有險灘,后邊沒有荒漠,因此雖然幽僻卻談不上什厶氣勢;它們大多有很有一些年代了,但始終比較滋潤的生活方式并沒有讓它們保留下多少廢墟和遺跡,因此也聽不出多少歷史的浩嘆;它們當然有過升沈榮辱,但實在也未曾擺出過太堂皇的場面,因此也不容易產生類似于朱雀橋、烏衣巷的滄桑之慨??傊?,它們的歷史路程和現實風貌都顯得平實而耐久,狹窄而悠久,就像經緯著它們的條條石板街道。

          堂皇轉眼凋零,喧騰是短命的別名。想來想去,沒有比江南小鎮(zhèn)更足以成為一種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的了。中國文人中很有一批人在入世受挫之后逃于佛、道,但真正投身寺廟道觀的并不太多,而結廬荒山、獨釣寒江畢竟會帶來基本生活上的一系列麻煩?!按箅[隱于市”,最佳的隱潛方式莫過于躲在江南小鎮(zhèn)之中了。與顯赫對峙的是常態(tài),與官場對峙的是平民,比山林間的蓑草茂樹更有隱蔽力的是消失在某個小鎮(zhèn)的平民百姓的常態(tài)生活中。山林間的隱蔽還保留和標榜著一種孤傲,而孤傲的隱蔽終究是不誠懇的;小鎮(zhèn)街市間的隱蔽不僅不必故意地折磨和摧殘生命,反而可以把日子過得十分舒適,讓生命熨貼在既清靜又方便的角落,幾乎能把自身由外到里溶化掉,因此也就成了隱蔽的最高形態(tài)。說隱蔽也許過于狹隘了,反正在我心目中,小橋流水人家,莼鱸之思,都是一種宗教性的人生哲學的生態(tài)意象。

          一、開封

          它背靠一條黃河,腳踏一個宋代,像一位已不顯赫的貴族,眉眼間仍然器宇非凡。

          省會在鄭州,它不是。這是它的幸運。曾經滄海難為水,老態(tài)龍鐘的舊國都,把忙忙顛顛的現代差事,灑脫地交付給鄰居。

          陪同我的人說,宋史上記載的舊地名,都在今天開封地底下好幾公尺。黃河經常決水,層層淤泥堆積,把宋代繁密的腳印深深潛藏。龐貝古城潛藏得過于轟轟烈烈,中國人溫文爾雅,連自然力也入鄉(xiāng)隨俗,一層層地慢慢來。開封古都,用災難的刷把,一次次刷新。人們逃了又來了,重新墾殖,重新營建,重新喚醒古都氣韻,重新召來街市繁榮。開封最驕傲的繁榮,見之于《清明上河圖》。

          開封就像我們整個民族,一再地在災難的大漠上重新站立,立誓恢復淤泥下的昔日繁華。但是,淤泥下的一切屬于記憶,記憶像銀灰色的夢,不會有其他色彩。于是,開封成了一個褪色的遺址。

          只有最高大、最堅牢的構建未曾掩埋。臺階湮沒了,殿身猶在;高塔被淤沒底層,仍然巍然不摧。那天我與友人同去開封,不知爬了多少臺階,古塔、古塔、古塔,宮殿、宮殿、宮殿。我累了,上下環(huán)顧,對友人說:“我真想把荒草間的石階拍下來,題名時間?!庇讶苏f:“別拍了,一端相機便成了現代。”

          倒也是。時間的力量只能靠著體力慢慢去爬、去體會,不能拿著一張照片輕松地去看。一輕松,全都變味。

          國內許多古塔已經禁止人們攀援,而開封古塔卻聽便。不必過于擔心有無數的人在塔中擁擠,爬塔是一種體力和意志的考驗。塔階很窄、很陡、也很暗,不拼力爬到每層的窗洞口你不可能停下,到了窗洞口又立即產生更上一層觀看的渴念。爬塔心理可以構成一種強烈的懸念線,塔頂塔尖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召喚。要么不進塔。進了它,爬了它,很少有人半途而返。讓體力心力不濟的人們靜靜仰望吧,塔身中天天地進行著青春和生命的接力賽。千年前建塔的祖先們,不經意地留下了物理上和心理上的兩個制高點,來俯瞰一代代的子孫是否有點出息、有點能耐。當我爬到最后一層,我真想氣喘吁吁地叫一聲:“我報到,我的祖先!”

          是的,只有遠遠高于現實的構建,才有能力召喚后代。

          二、南京

          六朝金粉足能使它名垂千古,何況它還有明、清兩代的政治大潮,還有近代和現代的殷殷血火。

          許多事,本來屬于全國,但一到南京,便變得特別奇崛,讓人久久不能釋懷。歷代風塵女子多得很,哪像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艷”,那樣具有文化素養(yǎng)和政治見識,使整整一段政治文化史都染上了艷麗色彩?歷代農民起義多得很,哪像葬身紫金山的朱元璋和把南京定都為天京的洪秀全,那樣叱咤風云,鬧成如此氣象?歷代古都多得很,哪像南京,直到現代還一會兒被外寇血洗全城,一會兒在炮火中作歷史性永訣,一次次搞得地覆天翻?

          中華民族就其主干而言,挺身站起于黃河流域。北方是封建王朝的根基所在,一到南京,受到楚風夷習的侵染,情景自然就變得怪異起來。南京當然也要領受黃河文明,但它又偏偏緊貼長江,這條大河與黃河有不同的性格。南京的怪異,應歸因于兩條大河的強力沖撞,應歸因于一個龐大民族的異質聚匯。

          這種沖撞和聚匯,激浪喧天,聲勢奪人。因此,南京城的氣魄,無與倫比,深深銘刻著南北交戰(zhàn)的宏大的悲劇性體驗。玄武湖邊上的古城墻藤葛拂拂,明故宮的遺址仍可尋訪,雞鳴寺的鐘聲依稀能聞,明孝陵的石人石馬巍然端立,秦淮河的流水未曾枯竭,夫子廟的店鋪重又繁密,棲霞山的秋葉年年飄落,紫金山的架勢千載不移,去中山陵、靈谷寺的林蔭道,永遠是那樣令人心醉。

          別的故都,把歷史濃縮到宮殿;而南京,把歷史溶解于自然。在南京,不存在純粹學術性的參觀,也不存在可以舍棄歷史的游玩。北京是過于鋪張的聚集,杭州是過于擁擠的沉淀,南京既不鋪張也不擁擠,大大方方地暢開一派山水,讓人去讀解中國歷史的大課題。我多次對南京的朋友說,一個對山水和歷史同樣寄情的中國文人,恰當的歸宿地之一是南京。除了夏天太熱,語言不太好聽之外,我從不掩飾對南京的喜愛。

          心中珍藏的千古名詩中,有不少與南京有關,其中尤以劉禹錫的《石頭城》為最:

          山圍故國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

          夜深還過女墻來。

          1000多年前的詩人已把懷古的幽思開拓到如此氣派,再加上1000年,南京城實在是氣可吞天。

          三、成都

          對整個中國版圖來說,群山密布的西南躲藏著一個成都,真是一種大安慰。

          我初次入川,是沿寶成鐵路進去的。已經看了那么久的黃土高原,連眼神都已萎黃。山間偶爾看見一條便道,一間石屋,便會使精神陡然一震,但它們很快就消失了,永遠是寸草不生的連峰,隨著轟隆隆的車輪聲緩緩后退,沒完沒了。也有險峻的山勢,但落在一片灰黃的單色調中,怎么也顯現不出來。造物主一定是打了一次長長的瞌睡,把調色板上的全部灰黃都傾倒在這里了。

          開始有了隧洞,一個接一個,過洞時車輪的響聲震耳欲聾,也不去管它,反正已張望了多少次,總也沒有綠色的希望。但是,隧洞為什么這樣多呢,剛剛沖出一個又立即竄進一個,數也數不清。終于感到,有這么隆重的前奏,總會有什么大事情要發(fā)生了。果然,不知是竄出了哪一個隧洞,全車廂一片歡呼:窗外,一派美景從天而降。滿山綠草,清瀑飛濺,黃花灼眼,連山石都濕淥淥地布滿青苔。車窗外成排的桔子樹,碧綠襯著金黃,碩大的桔子,好像伸手便可摘得。土地黑油油的,房舍密集,人畜皆旺。造物主醒了,揉眼抱愧自己的失責,似要狠命地在這兒補上。

          從此,我們一刻也不愿離開車窗,直至成都的來到。

          有了一個成都作目的地,古代的旅行者可以安心地飽嘗入川的千里之苦了。蜀道雖難,有成都在,再難也是風雅,連瘦弱文人也經受得了。

          中華文明所有的一切,成都都不缺少。它遠離東南,遠離大海,很少耗散什么,只知緊緊匯聚,過著濃濃的日子,富足而安逸。那么多山嶺衛(wèi)護著它,它雖然也發(fā)生過各種沖撞,卻沒有卷入過鋪蓋九州的大災荒,沒有充當過赤地千里的大戰(zhàn)場。只因它十分安全,就保留著世代不衰的幽默;只因它較少刺激,就永遠有著麻辣的癖好;只因它有飛越崇山的渴望,就養(yǎng)育了一大批才思橫溢的文學家。

          成都是中國歷史文化的豐盈偏倉。這里的話題甚多,因此有那么多茶館,健談的成都人為自己準備了品類繁多的小食,把它們與歷史一起細細咀嚼品嘗。

          成都的名勝古跡,有很大一部分是外來游子的遺跡。成都人挺大方,把它們仔細保存,恭敬瞻仰。比之于重慶,成都的沉淀力強得多。正是這種沉淀力,又構建了它的穩(wěn)健。重慶略嫌浮囂。

          重慶也有明顯的長處,它的朝天門碼頭,虎虎地朝向長江,遙指大海,通體活氣便在這種指向中回蕩。沉靜的成都是缺少這種指向的,古代的成都人在望江樓邊灑淚揖別,解纜揮槳,不知要經過多少曲折,才能抵達無邊的寬廣。

          成都的千古難題至今猶在:如何從深厚走向寬廣?

          四、蘭州

          常聽人說,到西北最難適應的是食物。但我對蘭州印象最深的卻是兩宗美食:牛肉面與白蘭瓜。

          因此,這座黃河上游邊的狹長古城,留給我兩種風韻:濃厚與清甜。

          蘭州牛肉面取料十分講究,一定要是上好黃牛腿肉,精工烹煮,然后切成細丁,拌上香蔥、干椒和花椒;面條粗細隨客,地道的做法要一碗碗分開煮,然后澆上適量牛肉湯汁,蓋上剛剛炒好的主料。滿滿一大碗,端上來面條清齊、油光閃閃、濃香撲鼻。一上口味重不膩,爽滑麻燙。另遞鮮湯一小碗,如若還需牛肉,則另盤切送,片片干挺而柔酥,佐蒜泥辣醬。在蘭州吃牛肉面,一般人都會超過平時的食量。

          我蘭州的朋友范克峻先生是一位歷盡磨難之人,經常帶我到一家鋪子吃牛肉面。掌勺的馬師傅年事已高,見范先生來便親自料理一切,不容有半點差池。范先生輕聲告訴我,這位馬師傅實在是一位俠義之士,別看他每天只是切肉煮面,你完全可以把一切信托于他。30多年前,一位每天到這兒吃面的演員突然遭冤被捕,關在監(jiān)獄里,判刑不輕。妻子親朋都離他而去,過年過節(jié)時也沒人來探望。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位馬師傅出現在鐵窗之前,手提一包干切牛肉,無言捧上。如此者每年不斷,一直延續(xù)整整20年之久。20年后,演員的冤案昭雪平反,他又重登舞臺,名震全城。不管他用什么方式來邀請和感謝,馬師傅全不接受,只在他每天早晨來吃牛肉面時,投以輕輕一笑。

          正說著,馬師傅的牛肉面已經煮好端來,只一口,我就品出蘭州的厚味來了。

          在風味上,白蘭瓜與牛肉面正恰構成強烈對比。這種瓜吃時須剖成長條,入口即滿嘴清涼,味不濃,才嚼幾下就消融在咽喉之間,立時覺得通體潤爽。據說白蘭瓜是外來品種,蘭州接納了它,很快讓它名揚中華。蘭州雖然地處僻遠的西北,卻是聞名的瓜果之鄉(xiāng)。只要是好瓜好果大多都能在蘭州存活,而且加添上一份香甜?;疖嚱涍^蘭州站,車廂里會變戲法一樣立即貯滿了各種瓜果,性急的旅客立即取刀削食,滿車都是甜津津的清香。

          瓜果的清香也在蘭州民風中回蕩。與想象中的西北神貌略有差異,這兒的風氣頗為疏朗和開放。衣著入時,店貨新潮,街道大方,書畫勁麗,歌舞鼎盛,觀眾看戲的.興趣也灑脫的正常。京劇、越劇、秦腔都看,即便是演一個外國話劇,票房價值仍然很高。去敦煌必須經蘭州,因此在蘭州的外國旅游者很多。蘭州的一大缺憾,是機場離市區(qū)實在太遠,極為不便;但蘭州機場女播音員的英語水平,在我聽來,在全國機場之上,這又給國際友人帶來了一種舒坦。

          這便是蘭州,對立的風味和諧著,給西北高原帶來平撫,給長途旅人帶來慰藉。中華民族能在那么遙遠的地方挖出一口生命之泉噴涌的深井,可見體力畢竟還算旺盛的。有一個蘭州在那里駐節(jié),我們在穿越千年無奈的高原時也會浮起一絲自豪。

          五、廣州

          終究還得說說廣州。

          前年除夕,我因購不到機票,被滯留在廣州、許多朋友可憐我,紛紛來邀請到他們家過年。我也就趁機,輪著到各家走了走。

          走進每家的客廳,全是大株鮮花。各種色彩都有,名目繁多,記不勝記。我最喜歡的是一株株栽在大盆里的金桔樹,深綠的葉,金黃的果,全都亮閃閃的。一位女作家順手摘下兩枚,一枚遞給我,一枚丟進嘴里。她丈夫笑著說:“不到新年,準被她吃光!”而新年就在明天。

          那天下午,幾位朋友又來約我,說晚上去看花市,除夕花市特別熱鬧;下午就到郊區(qū)去看花圃。到花圃去的路上,一輛一輛全是裝花的車。廣州人不喜愛斷枝摘下的花,習慣于連根盆栽,一盆盆地運。許多花枝高大而茂密,把卡車駕駛室的頂都遮蓋了,遠遠看去,只見一群群繁花在天際飛奔,神奇極了。這些繁花將奔入各家各戶,人們在花叢中斟酒祝福。我覺得,比之于全國其他地方,廣州人更有權利說一句:春節(jié)來了!

          可惜,從花圃回來,我就拿到了機票,立即趕向機場,晚上的除夕花市終于沒有看成。

          在飛機上,滿腦子還盤旋著廣州的花。我想,內地的人們過春節(jié),大多用紅紙與鞭炮來裝點,那里的春意和吉祥氣,是人工鋪設起來的。唯有廣州,硬是讓運花車運來一個季節(jié),把實實在在的春天生命引進家門,因此慶祝得最為誠實、最為透徹。

          據說,即便在最動蕩的年月,廣州的花市也未曾停歇。就像廣州人喝早茶,天天去,悠悠然地,不管它潮漲潮退、云起云落。

          以某種板正的觀念看來,花市和早茶,只是生活的小點綴,社會大事多得很,哪能如此迷醉。種種凌厲的號令遠行千里抵達廣州,已是聲威疏淡,再讓它旋入花叢和茶香,更是難以尋見。“廣州怎么回事?”有人在吆喝。廣州人好像沒有聽見,嘟噥了一聲很難聽懂的廣州話,轉身喚了嗅花瓣,又端起了茶盞。

          廣州歷來遠離京城,面對大海。這一方位使它天然地與中國千年封建傳統構成了逆反。千里驛馬跑到這里已疲倦不堪,而遠航南洋的海船正時時準備拔錯出發(fā)。

          當驛馬實在攪得人煩不勝煩的時候,這兒兀兀然地站出了康有為、梁啟超、黃遵憲、孫中山,面對北方朗聲發(fā)言。一時火起,還會打點行裝,慷慨北上,把事情鬧個青紅皂白。北伐,北伐,廣州始終是北伐的起點。

          北上常常失敗。那就回來,依然喝早茶、逛花市,優(yōu)閑得像沒事人一樣,過著世俗氣息頗重的情感生活。

          這些年,廣州好像又在向著北方發(fā)言了,以它的繁忙,以它的開放,以它的勇敢。不過這次發(fā)言與以前不同,它不必暫時舍棄早茶和花市了,濃濃冽冽地,讓慷慨言詞拌和著茶香和花香,直飄遠方。

          像我這樣一個文人,走在廣州街上有時也會感到寂寞。倒也不是沒有朋友,在廣州,我的學生和朋友多得很,但他們也有寂寞。我們都在尋找和期待著一種東西,對它的創(chuàng)造,步履不能像街市間的人群那樣匆忙,它的功效,也不像早茶和花市,只滿足日常性、季節(jié)性的消耗。

          成都的名勝古跡,有很大一部分是外來游子的遺跡。成都人挺大方,把它們仔細保存,恭敬瞻仰。比之于重慶,成都的沉淀力強得多。正是這種沉淀力,又構建了它的穩(wěn)健。重慶略嫌浮囂。

          重慶也有明顯的長處,它的朝天門碼頭,虎虎地朝向長江,遙指大海,通體活氣便在這種指向中回蕩。沉靜的成都是缺少這種指向的,古代的成都人在望江樓邊灑淚揖別,解纜揮槳,不知要經過多少曲折,才能抵達無邊的寬廣。

          成都的千古難題至今猶在:如何從深厚走向寬廣?

          四、蘭州

          常聽人說,到西北最難適應的是食物。但我對蘭州印象最深的卻是兩宗美食:牛肉面與白蘭瓜。

          因此,這座黃河上游邊的狹長古城,留給我兩種風韻:濃厚與清甜。

          蘭州牛肉面取料十分講究,一定要是上好黃牛腿肉,精工烹煮,然后切成細丁,拌上香蔥、干椒和花椒;面條粗細隨客,地道的做法要一碗碗分開煮,然后澆上適量牛肉湯汁,蓋上剛剛炒好的主料。滿滿一大碗,端上來面條清齊、油光閃閃、濃香撲鼻。一上口味重不膩,爽滑麻燙。另遞鮮湯一小碗,如若還需牛肉,則另盤切送,片片干挺而柔酥,佐蒜泥辣醬。在蘭州吃牛肉面,一般人都會超過平時的食量。

          我蘭州的朋友范克峻先生是一位歷盡磨難之人,經常帶我到一家鋪子吃牛肉面。掌勺的馬師傅年事已高,見范先生來便親自料理一切,不容有半點差池。范先生輕聲告訴我,這位馬師傅實在是一位俠義之士,別看他每天只是切肉煮面,你完全可以把一切信托于他。30多年前,一位每天到這兒吃面的演員突然遭冤被捕,關在監(jiān)獄里,判刑不輕。妻子親朋都離他而去,過年過節(jié)時也沒人來探望。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位馬師傅出現在鐵窗之前,手提一包干切牛肉,無言捧上。如此者每年不斷,一直延續(xù)整整20年之久。20年后,演員的冤案昭雪平反,他又重登舞臺,名震全城。不管他用什么方式來邀請和感謝,馬師傅全不接受,只在他每天早晨來吃牛肉面時,投以輕輕一笑。

          正說著,馬師傅的牛肉面已經煮好端來,只一口,我就品出蘭州的厚味來了。

          在風味上,白蘭瓜與牛肉面正恰構成強烈對比。這種瓜吃時須剖成長條,入口即滿嘴清涼,味不濃,才嚼幾下就消融在咽喉之間,立時覺得通體潤爽。據說白蘭瓜是外來品種,蘭州接納了它,很快讓它名揚中華。蘭州雖然地處僻遠的西北,卻是聞名的瓜果之鄉(xiāng)。只要是好瓜好果大多都能在蘭州存活,而且加添上一份香甜?;疖嚱涍^蘭州站,車廂里會變戲法一樣立即貯滿了各種瓜果,性急的旅客立即取刀削食,滿車都是甜津津的清香。

          瓜果的清香也在蘭州民風中回蕩。與想象中的西北神貌略有差異,這兒的風氣頗為疏朗和開放。衣著入時,店貨新潮,街道大方,書畫勁麗,歌舞鼎盛,觀眾看戲的興趣也灑脫的正常。京劇、越劇、秦腔都看,即便是演一個外國話劇,票房價值仍然很高。去敦煌必須經蘭州,因此在蘭州的外國旅游者很多。蘭州的一大缺憾,是機場離市區(qū)實在太遠,極為不便;但蘭州機場女播音員的英語水平,在我聽來,在全國機場之上,這又給國際友人帶來了一種舒坦。

          這便是蘭州,對立的風味和諧著,給西北高原帶來平撫,給長途旅人帶來慰藉。中華民族能在那么遙遠的地方挖出一口生命之泉噴涌的深井,可見體力畢竟還算旺盛的。有一個蘭州在那里駐節(jié),我們在穿越千年無奈的高原時也會浮起一絲自豪。

          五、廣州

          終究還得說說廣州。

          前年除夕,我因購不到機票,被滯留在廣州、許多朋友可憐我,紛紛來邀請到他們家過年。我也就趁機,輪著到各家走了走。

          走進每家的客廳,全是大株鮮花。各種色彩都有,名目繁多,記不勝記。我最喜歡的是一株株栽在大盆里的金桔樹,深綠的葉,金黃的果,全都亮閃閃的。一位女作家順手摘下兩枚,一枚遞給我,一枚丟進嘴里。她丈夫笑著說:“不到新年,準被她吃光!”而新年就在明天。

          那天下午,幾位朋友又來約我,說晚上去看花市,除夕花市特別熱鬧;下午就到郊區(qū)去看花圃。到花圃去的路上,一輛一輛全是裝花的車。廣州人不喜愛斷枝摘下的花,習慣于連根盆栽,一盆盆地運。許多花枝高大而茂密,把卡車駕駛室的頂都遮蓋了,遠遠看去,只見一群群繁花在天際飛奔,神奇極了。這些繁花將奔入各家各戶,人們在花叢中斟酒祝福。我覺得,比之于全國其他地方,廣州人更有權利說一句:春節(jié)來了!

          可惜,從花圃回來,我就拿到了機票,立即趕向機場,晚上的除夕花市終于沒有看成。

          在飛機上,滿腦子還盤旋著廣州的花。我想,內地的人們過春節(jié),大多用紅紙與鞭炮來裝點,那里的春意和吉祥氣,是人工鋪設起來的。唯有廣州,硬是讓運花車運來一個季節(jié),把實實在在的春天生命引進家門,因此慶祝得最為誠實、最為透徹。

          據說,即便在最動蕩的年月,廣州的花市也未曾停歇。就像廣州人喝早茶,天天去,悠悠然地,不管它潮漲潮退、云起云落。

          以某種板正的觀念看來,花市和早茶,只是生活的小點綴,社會大事多得很,哪能如此迷醉。種種凌厲的號令遠行千里抵達廣州,已是聲威疏淡,再讓它旋入花叢和茶香,更是難以尋見?!皬V州怎么回事?”有人在吆喝。廣州人好像沒有聽見,嘟噥了一聲很難聽懂的廣州話,轉身喚了嗅花瓣,又端起了茶盞。

          廣州歷來遠離京城,面對大海。這一方位使它天然地與中國千年封建傳統構成了逆反。千里驛馬跑到這里已疲倦不堪,而遠航南洋的海船正時時準備拔錯出發(fā)。

          當驛馬實在攪得人煩不勝煩的時候,這兒兀兀然地站出了康有為、梁啟超、黃遵憲、孫中山,面對北方朗聲發(fā)言。一時火起,還會打點行裝,慷慨北上,把事情鬧個青紅皂白。北伐,北伐,廣州始終是北伐的起點。

          北上常常失敗。那就回來,依然喝早茶、逛花市,優(yōu)閑得像沒事人一樣,過著世俗氣息頗重的情感生活。

          這些年,廣州好像又在向著北方發(fā)言了,以它的繁忙,以它的開放,以它的勇敢。不過這次發(fā)言與以前不同,它不必暫時舍棄早茶和花市了,濃濃冽冽地,讓慷慨言詞拌和著茶香和花香,直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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