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波斯卡的文字總是有一種很明顯的抽離感,像一個躲在角落偷窺一切并偷笑著的小丑,也像一個位居云端俯瞰世間的上帝,她善于劃開一切事物的表象,使它們的內(nèi)在分崩離析,一切看起來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她也善于將一切事物內(nèi)在的聯(lián)系整合起來,組合成一個新的世界,她是理性至死的解剖者,也是感性至上的'救贖者,寬慰者,她的文字之中絕望中透著希望,黑暗中一片澄明。
下面選幾個篇章,說一下自己的感受:
《微笑》一篇以嘲諷和戲弄的口吻和一貫的解剖式的語言述說了政治家微笑背后切膚的無奈和悲哀的狂喜,并影射到整個人類社會。整個人類社會是一個沉重的游戲,“游戲復(fù)雜,目標(biāo)遙不可及,結(jié)果仍不明朗——偶爾你需要一排友善,發(fā)亮的牙齒”,就是這種戲謔的語言,挑動著我們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拔覀兊臅r代仍未安穩(wěn),健全到讓臉孔顯露平常的哀傷”,更將讀者推入絕望的深谷,我仿佛可以看到讀者臉上那種欲露還休,進(jìn)而扭曲的深深悲哀之感。最后她說,“然而人類天生憂傷。就順其自然吧。那也不是什么壞事。”我讀到這兒有些許釋然,甚至覺得她這句話可以使整個人類得到救贖。
《一百個笑聲》一篇則寫了一個小人物企圖超越自身,追求自由的人生,嘲諷里帶著深深的贊許,憐憫之余還帶著鼓勵,周圍充滿了笑聲,作者躲在舞臺后冷眼看著,卻不時地咽一口水。“他用眼睛僅能視物,他用耳朵僅能聽音,他那公式化的陳述從來不乏猶疑,他讓論點(diǎn)相互挑刺”看似荒誕可笑的人物性格卻有可能孕育著智慧的種子,一切都在未知中, “就看他怎么做!”看似是作者的鼓勵卻透著深深的荒謬之感。這首詩通過描寫一個小人物進(jìn)而思索全人類在宇宙中的處境。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篇是《對統(tǒng)計學(xué)的貢獻(xiàn)》,“一百人當(dāng)中”“如果不會費(fèi)時過久,樂于伸出援手者——高達(dá)四十九人” “個體無害,群體中作惡者——至少一半的人”“為情勢所迫時行徑殘酷者——還是不要知道為妙”“公正不阿者——三十五人,為數(shù)眾多”“公正不阿又通情達(dá)理者——三人”“值得同情者——九十九人”“終須一死者——百分之一百的人。此一數(shù)目迄今未曾改變。”她通過統(tǒng)計學(xué)缺乏詩意的數(shù)字,為我們揭開驚人的人性真相。字里行間沒有一丁點(diǎn)的評判,這種直白又略顯殘酷的寫作方式更讓人感到觸目驚心。在這種帶著眼淚的戲謔之余,還帶著對人性的諒解和某種意義上的自我和解。
在她筆下,一切輕盈的事物都變得沉重起來,一切沉重的真相也變得輕盈起來。她看清人性的真相,看清因果的起承轉(zhuǎn)合,看清宇宙的運(yùn)作原理,她從一粒沙中看到了一整個世界的倒影。
1、艱難的生活永無止境,但因此,生長也無止境。
2、萬物靜默,但即使在蓄意的沉默之中也出現(xiàn)過新的開端,征兆和轉(zhuǎn)折。
3、如果我哭喊,各級天使中有誰能聽見我?
4、我的看不見的風(fēng)景中最美的部分,是你使我為看不見的天使所認(rèn)識。
5、那些人,你幾乎嫉妒他們,被遺棄者們,你發(fā)現(xiàn)他們比被撫慰著愛得更深。
6、未來走到我們中間,為了能在它發(fā)生之前很久就先行改變我們。
7、且將空虛以手臂間扔向我們所呼吸的空間,也許鳥群會以更誠摯的飛翔感覺到擴(kuò)展開來的空氣。
8、真實的命運(yùn)比起這些短暫的.憂郁使人更多地?fù)?dān)受痛苦,但也給人以更多的機(jī)會走向偉大,更多的勇氣向著永恒。
9、如若塵世將你遺忘,對沉靜的大地說:我流動。對迅疾的流水言:我在。
10、誰此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造;誰此刻孤獨(dú),就永遠(yuǎn)孤獨(dú)。
11、玫瑰,噢,純粹的矛盾,欲望,旁若無人地長眠于眾人的眼瞼下。
12、被愛者生活艱難,而且危機(jī)四伏。啊,她們應(yīng)該超越自己成為愛人者才對。只有愛人者才能高枕無憂,她們不會被人懷疑,也不會暴露自己。
13、人若愿意的話,何不以悠悠之生,立一技之長,而貞靜自守。
14、我問候從懷疑贏得的一切,再度張開的嘴,早已知道,沉默意味著什么。
15、有什么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
16、被愛意味著被消耗,被染成灰燼,愛則意味著永不枯息的明燈放射光芒,被愛轉(zhuǎn)瞬即逝,愛則是永存不滅。
17、要容忍心里難解的疑惑,試著去喜愛困擾你的問題。也許有一天,不知不覺,你將漸漸活出寫滿答案的人生。
18、有誰在陰影內(nèi)也曾奏起琴聲,他才能以感應(yīng)傳送無窮的贊美。
19、今日無房者,不再為自己造房,今日孤獨(dú)者,將會長期這樣。
20、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zé)o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個步伐升盈令人戰(zhàn)栗的光輝。
21、有何勝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被車輪壓倒的小草,慢慢直起身子,繼續(xù)安靜地生長;
被小石頭阻擋的螞蟻,悄悄繞過小石頭,繼續(xù)它的行走;
被驚擾的鳴蟬,飛到另一棵樹上,繼續(xù)它的歌唱;
被云朵遮蔽的太陽,靜靜穿越云層,繼續(xù)溫暖地照耀;
產(chǎn)下最后一顆卵的蜉蝣,已經(jīng)精疲力竭,疲憊、安然地死去;
地上的一只小小蝸牛殼,那可愛的小房子依然完好、精致,里面的主人卻不知去處……
我沒有感恩自然的仁慈,也沒有抱怨上帝的殘酷,我只贊美,這完美的承受,這殘缺的完美。我只贊嘆,這卑微而隱忍的生命,這脆弱而又堅韌的存在。
是的,我是如此地?zé)釔圻@沉靜的萬物,這迷人的萬物。
我愛溫暖春天里,那兩只親愛的紫燕,它們嘬著生活的瓊漿,一點(diǎn)一點(diǎn)造著自己小小的'房舍,它們總是那么相親相愛,生兒育女,不離不棄,樂此不疲。
我愛炎炎夏日里,那徐徐綻放的蜀葵花,它們沐著夏日的朝暉,優(yōu)雅地微笑,從容地舒展衣袂,翩翩舞蹈。
我愛明媚的秋日里,那一朵朵明亮的小野菊,它們在清涼的秋風(fēng)里搖曳了一個下午,它們搖曳著自己的內(nèi)心,也在搖曳著我一個人的疼痛與溫暖。
我愛厚厚的雪地下,那在睡夢里悄悄翻動身子的枯草。我知道,草根深處是一顆顆柔軟的心,是一個個濕潤潤的希望,冰雪融化之后,那新鮮的綠就會慢慢地爬出來,爬出來,爬得滿地都是亮麗的綠色,亮麗的美。
我愛這沉靜的萬物,樹木們都有著渾然天成之美,這些安靜、安然的大地之子啊。
樹木們安然地活在大地上,她們是大地上的守望者,她們與大自然唇齒相依。樹木們總是過著簡樸生活,她們沐浴著陽光雨露,枝葉總是向上伸展,把根深深地扎進(jìn)大地。
樹木們又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們本身是安靜的,她們默默地承受、迎接、容納。她們應(yīng)和著季節(jié)的律令,安靜地生長,安靜地分枝布葉,安靜地開花結(jié)果,安靜地落葉,安靜地休養(yǎng)生息,周而復(fù)始,一年又一年。
樹木們的喧嘩聲也是美好的。我熱切地愛著樹木們的喧嘩聲。為此,我曾經(jīng)寫下過這樣的詩句:“秋風(fēng)是一個高明的吉他手/樹木們?yōu)樗郎?zhǔn)備好了美麗的木吉他”,是的,樹木們都是美妙的木吉他,等待著風(fēng),這高明的吉他手來彈奏,彈奏出天籟之音。
我喜歡在樹林里傾聽。風(fēng)這吉他手彈奏過不同的木吉他,會發(fā)出不同的聲音,每一種聲音,都是美妙的聲音。有的像悠揚(yáng)的琴聲,有的像尖利的口哨聲,有的像疾雨聲,有的像笑聲,有的像哭聲,有的像鼓掌聲,有的像大海的濤聲……
沒有風(fēng)來彈奏,樹木們就保持著靜默。
萬物之美,讓我沉醉,沉醉于自己的內(nèi)心,沉醉于萬物的靜謐之美。
我愛這沉靜的萬物。我也相信,萬物都有靈魂。
我看到,一陣很輕柔的小南風(fēng),讓整面湖都微笑起來。
我看到,秋水如此明凈、安寧,讓凝視的人也是如此安心。
我欣賞,秋天里的蒲公英,那一顆顆長著翅膀的小種子,它們低飛的姿勢是多么可愛,多么自在。
我欽敬,那一棵枯干的老樹,她身上的蒼涼之美多么震撼人心。
我驚嘆,那金黃的銀杏樹葉,那火紅的五角楓葉,它們的老去,也是如此優(yōu)雅,如此讓人驚艷。
我再一次寬恕了死神。
我愛這沉靜的萬物。
萬物靜默如謎,萬物完美無缺,萬物寂靜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