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祥子》是老舍最滿意的作品之一，在這部作品中，老舍依照一貫作風(fēng)，選擇的既不是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人物，也不是扶危濟貧的好漢形象，而是普普通通生活中常見的小人物，老舍在《駱駝祥子》中用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成功地塑造了一個社會地位低下的城市個體勞動者——人力車夫祥子的典型形象。老舍將對下層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對社會的黑暗深刻揭示，在《駱駝祥子》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部小說把都市下層社會的描繪與對下層勞動者命運的深切同情融合在一起，既容納了作家解剖市民社會“日常生活哲學(xué)”的藝術(shù)功底，又堅持了對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批判;既在細膩的寫實中不乏機智的幽默，又在從容的敘事中包含著對人生性格心理的準(zhǔn)確把握。它是作家經(jīng)過廣泛的藝術(shù)探索并融合多重藝術(shù)優(yōu)勢而建立起的藝術(shù)豐碑。

《駱駝祥子》中的祥子是城市底層社會勞動者的形象。在他的不幸遭遇中，作者突出了對他性格的刻畫，體現(xiàn)了強有力的悲劇意味，這是通過主人公“積極向上—不甘失敗—自甘墮落”的命運三部曲展開的：祥子初到北平，懷抱著尋求新的生路的希望，開始了他的個人奮斗史。他年輕力壯，善良正直，樂于幫助與他同命運的窮人，他堅韌頑強的咬著牙，用孤苦的掙扎編織著美麗的夢想。但是，祥子連遭厄運，主要可以分為事業(yè)上的買車與個人生活上的娶妻兩方面。命運的安排卻使他追求的不可得，躲避的被強加。所有這些，都表明祥子在命運的作弄面前不甘失敗，竭力掙扎和頑強抗?fàn)幍纳钭藨B(tài)。當(dāng)虎妞病亡，祥子為葬妻而不得不再一次賣掉車子，此生已不復(fù)再有希望買車。又得知自己的意中人小福子也已不在人世時，終于不堪這最后的沉重一擊，長久以來潛藏在他人性下的野性、惡性、劣根性發(fā)作，他吃喝嫖賭，如行尸走肉。殘酷的現(xiàn)實扭曲了他的性格，吞噬了這個一度有著強大生存能力的個人奮斗者。祥子的一生，是從奮斗走向毀滅的一生。黑暗的社會、他人的影響、性格局限以及不可預(yù)知等方面的因素決定他個人奮斗必然失敗的悲劇結(jié)局。他的一生是充滿了悲劇色彩的一生。

一、黑暗的社會是造成祥子悲劇人生的主要原因

人是社會中的人，受社會的制約，他的人生道路，是由他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社會地位，他與社會的各種聯(lián)系決定的。祥子是社會中的人，而且所面對的那個“強大的、罪惡的、病態(tài)的社會”，正是這樣的社會才是造成他人生悲劇的主要原因。

初到北平的祥子，如同鄉(xiāng)野泥土中生長的“樹”，“堅壯、沉默、而又有生氣”。他年輕力壯，堅韌頑強，風(fēng)雨里咬牙、茶飯里節(jié)省，按理說他通過自己的誠實勞動能夠安穩(wěn)與獨立地生活，但客觀上卻失敗了。造成祥子悲劇的主要原因正是把“人”變成“鬼”的社會。祥子想買一輛人力車的愿望，正像農(nóng)民想擁有土地一樣，只是一個勞動者的最低愿望，然而這一正當(dāng)愿望在那個社會里卻成了奢望。他歷盡艱辛，三起三落，欲獨立自主而終不可得，因為橫在他面前的是軍閥的亂兵、政府的偵探、車行的豪奪這樣一個強大、罪惡、病態(tài)的社會，他不可能憑一個人的力量與這個社會抗衡，只能成為這個病態(tài)社會的犧牲品。

對于祥子的打擊，首先來自反動派。第一輛車被北洋軍閥的逃兵奪走，準(zhǔn)備買第二輛車的積蓄又被國民政府的特務(wù)孫偵探敲詐去。這些事情突然發(fā)生，但是通過這些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事態(tài)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城外打仗的消息已經(jīng)流傳了十來天，為了貪圖幾個錢，祥子大著膽子拉車去西郊，剛出城門，就被逃兵連人帶車都搶走了。作品寫出了那是一個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打仗不斷的騷擾著人們的生活，威脅著人們的安全。作品又提到逃兵如果被村中的人們捉住，至少是活埋，從人們對逃兵的深惡痛絕，透露出這些軍隊曾經(jīng)如何殘酷的蹂躪過人民，在這樣動蕩不安，反動軍隊給人民帶來深重災(zāi)難的年代里，祥子的這場厄運不過是數(shù)連年戰(zhàn)亂給人造成的浩劫中的一個小小插曲而已。

本來，孫偵探跟蹤的是祥子的主人曹先生，與祥子毫無關(guān)系，敲詐祥子更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nèi)，可是既然碰到了，“祥子時運到了點上，活該!”祥子的社會地位，決定了任何打擊都可能而且可以任意的落到他的頭上，他們來的越是偶然，越能反映這樣打擊的必然。所以說祥子個人的悲劇也是社會的悲劇。

二、他人的影響也是造成祥子悲劇人生的另一原因

虎妞在祥子悲劇人生中無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罢缦壊荒芴映鲋刖W(wǎng)”，虎妞是網(wǎng)，祥子是蠅，他沒有和任何人這樣親密接觸過，雖然是突如其來，雖然是個騙誘，但他從中找到了快樂：生活竟然也可以如此!當(dāng)他感覺到自己的墮落時，想掙扎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仿佛是碰在蛛網(wǎng)上的小蟲。祥子被迫與虎妞結(jié)婚后，她變成了捉住祥子的精靈和毒物。祥子并不愛她，卻又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她的“愛情”。他們的結(jié)合成了祥子個人奮斗過程中的一個新的打擊?！八谝坏孟人藕蚶掀牛莻€紅襖虎牙的東西，吸人精血的東西，他已不是人，而是一塊肉。他沒了自己，只在她的手中掙扎著，像貓叼住的一只小老鼠。”但這只狡猾的、貪婪的貓并不急于咬斷它的脖根，她伸著沾滿人精血的舌頭，舔著小老鼠的傷口，還時不時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滿足地按著它甜甜地睡去。而小老鼠在這種“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下終于漸漸麻木了，它竟然希望這只可愛的母貓會替它將傷口舔凈，并使它愈合。它就是祥子。這是多么地悲哀啊!

另一個對祥子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女人是小福子。祥子心里是頂喜歡小福子的，在他的觀念中他們倆都是窮人，都是無產(chǎn)者，都是被人欺侮，他同情她，也同情自己，是上蒼將他倆連在一起。所以他的理想就是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和屬于他自己的女人，然后用自己強壯的身體去拉車掙錢來養(yǎng)活他的女人。然而，這種個人主義的理想在他興高采烈地走進白房子，聽說了小福子的死后就完全破滅了。他甚至恨二強子當(dāng)初為什么不把小福子嫁給他，他更恨這可惡的、骯臟的白房子吞噬了他心愛的、原本很純潔的小福子。于是，他不再有希望，就那么迷迷迷糊糊地往下墜，墜入那無底的泥潭?！八裕?，他嫖，他賭，他懶，他狡猾，因為他沒了心，他的心被人摘去了。他只剩下那個高大的肉架子，等著潰爛，預(yù)備著到亂死崗去?！?/p>

除了虎妞和小福子，高媽，刻薄的楊太太，卑鄙的夏先生，潦倒不堪的二強子，等等，都在祥子悲劇人生的形成過程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三、自身的'性格局限又是悲劇人生形成的一個因素

我們承認黑暗的、污濁的、人吃人的社會是造成祥子悲劇人生的罪魁禍?zhǔn)祝窍樽幼陨硇愿竦碾p重性、墮落性、劣根性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因素，對他的人生悲劇造成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1、樂觀與盲目

祥子從鄉(xiāng)間來到城市，對生活滿懷熱情和樂觀態(tài)度，即便車丟了、錢被劫，依然不懈努力，有著積極向上的個人奮斗精神。但是他無法認清災(zāi)難的社會根源，不知道個人的努力比起社會沉重的壓迫是多么微不足道。即使是有了自己的車子并且始終保持者，又何嘗能夠擺脫那些壓制而真正成為獨立自主，幸福生活的勞動者?這種不切實際的打算，使他始終陷入盲目的黑暗，一切真正的努力化為毫無意義的泡沫，等待他的只能是失敗和悲劇。祥子對于自己的這種努力也不斷有過反思和疑問，因此第一次丟車后，盡管他仍然努力拉車攢錢，可是干者干著，他便想起那會事，一想起來，他心里就覺得發(fā)堵，不由得想到，要強又怎樣哪?即使馬上再弄來一輛，焉知不再遇上那樣的事呢?可見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前途的黯淡，并向自己提出了反問，但他隨即做出的回答仍然是“即使今天買上，明天就丟了，他也得去買。這是他的志愿，希望。不拉自己的車，他簡直象是白活······他的最可靠的希望是買車，非買上車不能對得起自己······，設(shè)若一旦忘了這事，他便忘了自己，他覺得自己只是個會跑路的牲畜，沒一點起色與人味”。結(jié)論是無論付出多么大的代價，“有了車便可頂?shù)囊磺小?，作為個體勞動者，他們只有在這種追求中才多少感覺到自己的價值和生活意義，但是他們忘記了周圍的黑暗社會是無法實現(xiàn)心中的理想的。

2、勤快與保守

為了湊夠買車的錢，祥子勤快地奔跑，他第一次買的車是他“從風(fēng)雨里咬牙，茶飯里自苦”的總報酬。但農(nóng)民的狹益意識，使他為了錢冒險到戰(zhàn)火四起的西郊拉車，結(jié)果連人帶車被劫了。而為了再買新車，又不斷埋頭苦干，當(dāng)錢攢得差不多的時候，又被特務(wù)敲詐了，假如祥子聽高媽的話，把錢存進銀行，就不會遭此災(zāi)禍。天天把錢放在手心才覺得舒坦，正是小農(nóng)保守的典型心理和性格特征。

3、外剛與內(nèi)軟

從外表到內(nèi)心都曾經(jīng)是駱駝般堅韌的祥子，心靈深處卻又始終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感和軟弱感，幾乎遇到什么都束手無策，當(dāng)他因為走投無路而感到苦惱和恐懼時，更讓他難過的是，沒地方訴說委屈。這不能只從他是個體勞動者的一般原則加以說明，被束縛在分散狹小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方式中的他們，誠然有狹窄短視，個人自掃門前雪和因為自顧不暇而形成的自私和冷漠等弱點，但作為勞動者，畢竟還是善良的，樂于助人的，尤其是對于自己相似的，勞動者，不幸者。問題的政界不在于祥自一方面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與農(nóng)村的聯(lián)系而且早也不愿與之發(fā)生任何關(guān)系了，一方面又沒扎根于城市生活，甚至還不知道與新的生活環(huán)境建立應(yīng)有的聯(lián)系，求得別人的關(guān)心和幫助。這樣他才會感到如此孤獨，無能為力，不知所措，才特別脆弱，經(jīng)不起打擊和挫折。

4、有較強的生活欲望卻又不能看清社會的本質(zhì)

盡管丟車失財，加之和虎妞的不如意的結(jié)合，祥子仍然保持較為強烈的生活欲望，仍然沒有放棄生活的愿望，但是祥子不能看清社會的本質(zhì)，也無法意識個人奮斗難以抗衡黑暗勢力和擺脫生活窮困的真理。事實上，那一貧如洗的窮車夫老馬本已提供了“此路不通”的前車之鑒。老馬也曾擁有自己的車，但到頭來還是貧病交加，無法生活下去。祥子的悲劇恰在于他一開始就執(zhí)著地以為只要拼命苦干就可改變自身命運且一直執(zhí)迷不悟，他在個人奮斗與群體反抗的人生道路上沒有也未能作出正確的選擇，他將自己的生命和車連接在一起?！袄嚒笔窍樽由畹暮诵膬?nèi)容，他的生活除了拉車還是拉車，拉車是他的全部，他的唯一，就像土地是農(nóng)民的全部一樣，這是一種不稱為理想的理想。一旦這個內(nèi)核破裂之后，他便陷入頹廢的迷惘和痛苦的墮落，而福子的死更是將他僅存的一絲希望摧毀，要強的祥子終于變成一個茍活于世的行尸走肉。匱乏精神支柱，在簡單的物質(zhì)生活目標(biāo)墜入無望深淵之后，祥子也完成他自己一生的悲劇。使他顯然，祥子的精神悲劇是對個人奮斗道路的否定。

四、超自然的因素也是祥子悲劇人生的另一因素

悲劇一定會發(fā)生，命不由人。老舍說：“世界上最古老的悲劇總是命運怎么捉弄人，擺布人;天意如此，無法逃脫。”雖然老舍不相信這套宿命論，他筆下的祥子卻在遭受厄運，經(jīng)常懷疑命運的公平。雖然老舍“不相信這套宿命論”，但是他筆下的祥子卻連接遭受命運的作弄。

祥子打定“是福不是禍，今個兒就是今個兒”的心眼，冒險拉車上清華，中途連車帶人被捉去。“祥子落了淚!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界上的一切了。憑什么把人欺侮到這個地步呢?憑什么?”祥子不明白。當(dāng)祥子想到牽上三頭駱駝去賣，再買回新車時，他得意地“承認自己是世上最有運氣的人”，“忍不住地笑出來”。祥子堅決不干，認準(zhǔn)“自己有命買得上車”，可同虎妞發(fā)生性關(guān)系，既不敢去見劉四爺，又不能逃離，他沮喪不已，“這樣的一條命，要它干嗎”?與虎妞結(jié)合，祥子更加清楚意識到，“命是自己的，可是命卻叫別人管著”。祥子本想“不認命，就得破出命去”，結(jié)果卻像“誤入羅圈了胡同，繞了個圈又回到原處”。厄運使祥子想到了命，服從命運的安排，命運成為他不幸的嘆息和慰藉。

《駱駝祥子》這部小說，通過對祥子悲劇人生的描寫，為人們提出了一個十分嚴(yán)肅和迫切的社會問題，那就是下層人民的命運和出路問題，顯示了《駱駝祥子》這一作品的深刻思想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拔逅摹币院?，反映人力車夫生活的作品都沒達到這個高度，而《駱駝祥子》無論從思想的深度和藝術(shù)技巧上都達到了成熟。作者通過描述祥子進行多次頑強的抗?fàn)幤髨D獲得一個獨立人權(quán)的失敗過程，引人深思，啟示人們?nèi)ニ伎妓麄內(nèi)绾螖[脫不幸的命運和尋找一條嶄新的道路，這就是祥子悲劇的一生給人們的一種強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

經(jīng)典段落

1、我輕松了。已經(jīng)那么長時間沒和任何人講話了，以致希爾維亞和我在這個城市像關(guān)在鳥籠里一樣團團轉(zhuǎn)。噢，不，我們不是鼠疫患者，我們可以和別人談話，而且可以結(jié)交新朋友。

我們真的不是鼠疫患者嗎?我們像鼠疫患者那樣被困在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我們像鼠疫發(fā)生時那樣生活著。我們不是鼠疫患者，但我們跟他們相差無幾。我之所以說沒什么差別，因為我們并沒有比他們擁有更多的希望。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甚至遠不如鼠疫患者。至少，他們知道自己該面對什么，希求什么。而我們，匆匆行走在街道上，面對著的，卻是那些已經(jīng)讓我們陷入無邊麻木的事物。

2、我們下決心照常行動，就當(dāng)維爾庫對我們沒有任何威脅。萬一碰見他，他想和我們說話，那就裝作根本不認識他。其實連假裝都用不著：只要我們深信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出沒于馬納河畔的那個約翰和希爾維亞就足夠了。我們和那兩個人毫無共同之處，而維爾庫無法證明事實不是如此。況且，維爾庫這個人對我們來說就什么也不是。

這種情況有趣極了。我們是不是我們自己，自己是難以確證的，更何況是我們之外的他者。但是排除他者后的個人，又沒有了存在的意義。所以，個人的存在更主要地依賴于他者的記憶，個人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人身自由。這大概就是加繆在《局外人》中想要打破的殘酷現(xiàn)實。

3、在此用“相遇”這個字眼和“事件”同樣不合適。我們并沒有遇見尼爾夫婦，是他們自己鉆進我們的網(wǎng)子。即使那天晚上尼爾夫婦不出現(xiàn)，那么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也會有別的人出現(xiàn)。幾天以來，我和希爾維亞老是待著這些人們經(jīng)過的`地方：旅館接待廳、酒吧間，要么就是海濱大道上的那些咖啡館……現(xiàn)在看來，我覺得我們自己織成了一張巨大無形的蜘蛛網(wǎng)，等著人們鉆進來。

“鉆”進來，多么準(zhǔn)確的一個詞。讓我想起了錢鐘書先生的《圍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他們不是堂而皇之地、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走出去。無數(shù)的男男女女都是用了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鉆”進來，“鉆”出去的。

究竟是什么緣由讓他們用了一種極其下賤的姿勢?

沒有任何一個人，找到一扇于他自身來說再適合不過的門。他們進出的這扇門如《新約·馬太福音》所言，“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多么精妙!我們需要想盡辦法，以一種下賤的姿態(tài)，“鉆進去”，雖卑微，卻可得生存。但是它太窄了，我們只好爭得頭破血流。

經(jīng)典句子

1、只是在那一刻，在八月的星期天的下午，我們和周圍的人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2、八月有沒有最好的一天?或許有吧。

3、那一年的夏天特別熱，我們深信在這兒誰也不會找到我們。下午時分，我們常常沿著路堤散步，一面挑著海灘上人群最密的地方。然后，我們就走近沙灘，尋一小塊空地鋪上浴巾。在散發(fā)著潤膚琥珀油香氣的人群中間，我們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孩子們在我們身邊搭著他們的沙子城堡，流動小販從人們身上跨來跨去，兜售著冰激淋......在那八月的星期天，我們和周圍的人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4、隨后世界匆匆滾落，后退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無法感知。

5、有沒有美好的一天呢?在那些四處逃避的日子里。有的，作者在最后說，那是在大西洋南岸的拉布爾，八月的星期天下午，他們在人群最密的沙灘上散步，"你不覺得我們是在夢中嗎?"他問道。她對他微笑。

《母愛》

有一次，幼小的我，忽然走到母親面前，仰?臉問說：「媽媽，你到底為甚麼愛我?」母親放下針線，用她的面頰，抵住我的前額，溫柔地、不遲疑地說：「不為甚麼，——只因你是我的女兒!」

小朋友!我不信世界上還有人能說這句話!「不為甚麼」這四個字，從她口裏說出來，何等剛決，何等無回旋!她愛我，不是因為我是「冰心」，或是其他人世間的一切虛偽的稱呼和名字;她的愛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她的女兒?？傊膼凼瞧脸磺?，拂拭一切，層層的麾開我前后左右所蒙罩的，使我成為「今我」的元素，而直接的來愛我的自身!

假使我走至幕后，將我二十年的歷史和一切都變更了，再走出到她面前，世界上縱沒有一個人認識我，只要我仍是她的女兒，她就仍用她堅強無盡的愛來包圍我。她愛我的肉體，她愛我的靈魂，她愛我前后左右、過去、將來、現(xiàn)在的一切!

天上的星辰，驟雨般落在大海上，嗤嗤繁響;海波如山一般的洶涌;一切樓屋都在地上旋轉(zhuǎn);天如同一張藍紙卷了起來;樹葉子滿空飛舞，鳥兒歸巢，走獸躲到它的洞穴：萬象紛亂中，只要我能尋到她，投到她的懷裏，——天地一切都信她!她對於我的愛，不因?萬物毀滅而變更!

她的愛不但包圍我，而且普遍的包圍?一切愛我的人;而且因?愛我，她也愛了天下的兒女，她更愛了天下的母親。小朋友!告訴你一句小孩子以為是極淺顯、而大人們以為是極高深的話：「世界便是這樣的建造起來的!」

冰心母愛的賞析

冰心先生的散文中的“母愛”的主題是眾所周知的。冰心在成年后曾這樣講述：“母親，你是大海，我只是剎那間濺躍的浪花，雖暫時在最低的空間上，幻出種種的閃光，而在最短的時間中，即又飛進母親的懷里?！痹谏鐣膭邮幒蜁r代的劇變，人們不再滿意于看到母愛的作品但是人們又不能缺少母愛的作品。人們想要看到反映社會現(xiàn)實、反映火與血、反映生與死、掙扎與搏斗。但是讓我們試著回想一下，當(dāng)我們幼年的時候，當(dāng)我們遇到困難或是挫折的時候，我們總是希望能夠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來安慰自己，而這個懷抱通常是來自母親的。這也是為什么人們需要母愛的作品，需要母愛給我們力量與溫暖的原因之一。

人們都會珍視這份平平凡凡的情感——母愛。它是高尚的、無私的、是人類賴以生存并要世世代代流傳下去的、是永存的。冰心先生的散文就這樣適時而生。她的散文中的母愛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來自于她的母親楊福慈對其的影響，另一部分則是冰心先生作為一位母親對其子女的母愛的擴大化。這來那個部分是一脈相承的。我們可以在冰心先生的散文中可見一斑。

“我每次得到她(她母親)的信，都不曾預(yù)想到有什么感觸的，而往往獨到中間，至少有一兩句使我心酸淚落。這樣深濃，這般沉摯，開天辟地的心情啊!愿普天下一切有知，都來頌贊。”(《寄小讀者.通訊十二》)楊福慈女士對冰心先生的影響是很大的。其父親是海軍軍官，經(jīng)常在外。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母親陪伴長大的。冰心的母親是一位性格極溫柔，極安靜的女兒你。處世恬淡，天性蜜柑，極富感性，是典型的，在當(dāng)時不多見的，有文化的賢妻良母。母親是冰心的第一位讀者。冰心先生曾追憶母親時：“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字總是先捧到母親面前，她是我的最忠實最熱誠的批評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許多的牽強與錯誤”“她的愛，使我由生中求死——要負擔(dān)別人的痛苦;使我由死中求生——要忘記自己的痛苦”。

而另外一部分的母愛，最初體現(xiàn)于她對其弟弟的照顧。因為父親經(jīng)常不在家，家里的兒女的照顧、家務(wù)等事務(wù)都由母親一人承擔(dān)。母親體弱多病，乖巧的小冰心自然幫母親分擔(dān)，幫母親照顧弟弟。冰心把她的三個弟弟比作三顆天上最明亮的星星。冰心在國外的時間，她的弟弟們也常常給她寄出長長而懇摯的書信，告訴她：“從松樹隙間穿過的陽光，就是你弟弟問安的使者;晚上清涼的風(fēng)，就是骨肉手足的慰語。”這與冰心幼時對弟弟們的照顧分不開的。而《寄小讀者》最能體現(xiàn)其作為母親對子女母愛的擴大化。冰心先生在《寄小讀者》中儼然像是那些小讀者們溫柔慈愛的母親與他們溝通交流。在《寄小讀者》中，描寫母愛的篇幅最多，最真摯感人，《通訊十》就是這類散文的名篇。作者這樣來歌頌?zāi)笎郏骸笆澜缟蠜]有兩件事物，是完全相同的……然而，請小朋友和我同聲贊美!只有普天下的母親的愛……是一般的長闊高深、分毫都不差淺……當(dāng)我發(fā)覺了這神圣的秘密的時候，我是歡喜感動得伏案痛哭!”在冰心的眼中，母愛是無比偉大的，它突破時空限制，因而是絕對的、永恒的。她的這種母愛具有人道主義的內(nèi)涵，而且加以推廣，及于了一切有生命的動物。

對冰心早期作品中“母愛”的啟蒙力量之解讀

五四落潮，許多青年希望破滅，陷入悲觀之中，由現(xiàn)實的失望轉(zhuǎn)而對生命本質(zhì)、人生意義產(chǎn)生懷疑，有的甚至絕望而自殺。作為活躍在五四時代的一名積極分子，冰心用愛的力量來引導(dǎo)人們趨向光明，探索人生。冰心的愛的哲學(xué)是對“人生究竟是什么?支配人生的，是愛呢，還是憎?”[1]這一問題給出的答案，人類相愛，人與自然和諧是這一哲學(xué)的內(nèi)涵，母愛、童心和自然是其文學(xué)表達的主題模式。冰心通過大力張揚愛的力量來鼓舞人生，建構(gòu)人生價值。她的愛具有超階級的力量，愛所能愛的一切，這在當(dāng)時具有明顯的建構(gòu)倫理價值的反封建意義，同時也具有相應(yīng)的理想化色彩，“母愛”自然成了首當(dāng)其沖的啟蒙力量。

“有了愛就有了一切”是冰心的名言。以母愛為中心，冰心把自己的全部熱情傾注到了對祖國、母親、小朋友和對大自然的愛中，高度頌揚母愛的力量，大力張揚母愛的普世情懷，冰心的作品中同時也顯出了超現(xiàn)實化和理想化的色彩。

一、對具有無邊神力的“母愛” 大力頌揚

母愛是一切愛的原動力，“沒有了母親就不成世界”(《寂寞》)。一切的愛都由母愛生發(fā)出來，又以母愛為最后歸宿。因此冰心“要盡在世的光陰來謳歌頌揚”(《通訊十三》)母愛。冰心以詩人的情懷，以柔美空靈的筆致，源源不絕地抒寫母愛，編織著一個又一個溫馨美麗的母愛世界。她的作品到處彌漫著母愛的氛圍，說她的作品“至少有三分之二”涉及了母愛，是毫不夸張的。母愛是冰心所開的治療“時代病”的藥方之一。

小說《超人》可以說是冰心最早歌頌?zāi)笎鄣淖髌?。小說主人公白彬原是冷心腸的人，他信奉尼采的“愛和憐憫都是惡”的哲學(xué)，對世間一切都冷漠相待，以致終日苦悶、仿徨。但由于母愛的感召，終于喚起了他對生活的激情，他終于明白了：“世界上的母親和母親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兒子和兒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牽連的，不是互相遺棄的?！薄稛灐肥恰冻恕返睦m(xù)篇，《煩悶》中的主人公在一步步地走進社會時，卻為自己的前途擔(dān)憂痛苦，他陷入了沉重的危機中，為世間的虛偽和人生的無助而感到苦悶憂郁，正在他不知所措、無路可走時，回家看到弟弟恬靜地睡在母親的懷里，因著“母親溫柔的愛，和孩子天真極樂的睡眠”，他一天的愁煩，都驅(qū)出心頭，并感慨“人生只要他一輩子是如此!”因為“愛”，他戰(zhàn)勝了煩惱。而《悟》則是對母愛的進一步提升，把母愛升華為宇宙萬物的愛，母親“是天下人的”，“世界是愛的，宇宙是大公的，因為無論何人，都有一個深懸極愛他的母親”，“有了母親，世上便隨處種下了愛的種子”，“萬物的母親彼此互愛著;萬物的子女，彼此互愛著;同情互助之中，這載著眾生的大地，便不住地紆徐前進”。在這里，已經(jīng)把母愛推崇到了極致，它已經(jīng)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母愛，而是能主宰宇宙、支配萬物的博愛，這種愛具有無邊的神力?！冻恕穭t因母愛而推及全人類的愛。

在其他很多的篇章中，冰心都在書寫和歌頌著母愛。冰心希望全社會都生發(fā)出這樣一種博大的母愛，通過母愛傳達了普世化的生命關(guān)懷，并由此衍生出了對母性之愛的贊揚，即對所有女性美好品德的贊揚，對女性力量和女性價值的肯定?！凹t袖添香”(《兩個家庭》)即是女性價值的另一種體現(xiàn)，其中疊現(xiàn)著內(nèi)涵更為豐富的人性美和人道精神，體現(xiàn)了新一代女性對傳統(tǒng)之愛的轉(zhuǎn)換，體現(xiàn)著女性精神價值的永存。在她后來的女人系列作品《我的鄰居》中的M太太，《我的學(xué)生》中的S，以及《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中的云英等一系列的女性都是愛的化身，她們富有犧牲精神的品德是令人景仰的。

二、用超越女性個體價值的“母愛”解構(gòu)男權(quán)

但是，冰心在贊揚女性美德的同時，卻只突出其群體精神意義而淡化了女性作為個體的價值與意義，冰心常常很巧妙地避開了女性的具體之愛與個性的沖突，讓個性在愛的涵蓋下消融，她在文章中常常避開尖銳的內(nèi)心矛盾沖突，有意展示出這些善良的女性隨時隨地準(zhǔn)備為他人做出犧牲的無私無畏的母性情懷。她們習(xí)慣把自己擺在他者的位置，擺在陪襯人的位置，盡管缺少個體的主動意識，卻用任勞任怨、甘愿自我奉獻的精神譜寫著光輝的篇章，用女性傳統(tǒng)崇高的美德和女性恢宏的氣度對抗著男權(quán)中心制度。女性是弱者，善的意志、愛的力量是她們賴以存在的基礎(chǔ)，這種愛與善超越了一般的傳統(tǒng)倫理的層面，她們充分地利用著自身的這一優(yōu)勢，來發(fā)揮自己為人的價值，解構(gòu)傳統(tǒng)男權(quán)。

在冰心的作品中，母愛已經(jīng)上升為一種精神的感召和生發(fā)，它能讓人與人之間感受到溫暖和陽光。冰心希望在全世界生發(fā)這樣一種無私的愛，在愛中，所有的人都處于同一的地位，每個人得到的愛都是均等的，并且彼此互愛。面對現(xiàn)實世界的黑暗和丑惡，冰心之所以用母愛來統(tǒng)攝一切，這與中國古老文化中推崇“母性崇拜”是一脈相承的，對母愛的頌揚是一種“原始情結(jié)”的體現(xiàn)。在“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時代里，母愛就是一種很自然的愛，不帶任何的功利目的，就像動物間母親愛孩子、哺育孩子一樣的自然。“母性崇拜”在中國也有段源遠流長的歷史。可以用神話來證明，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創(chuàng)世神大多是女神，女媧就是摶土造人的開天辟地之神，還有神話和歷史典籍中記載的西王母、羲和、女皇等神，她們都是以英雄形象出現(xiàn)的。這從另一方面即反映了母系氏族社會女性在氏族社會中的至高地位。盡管后來由于父系氏族社會的興起和父權(quán)意識的崛起，女性才慢慢從歷史的洪流中退出直至湮滅，但中華民族對原始“母性”品格和精神的.傾慕并沒有消失，“在中國人的話語系統(tǒng)和內(nèi)心世界里，總是把母親(而不是父親)作為最神圣最崇高的人格‘象征’”。

冰心努力捕捉的，就是為那些已經(jīng)或正在死滅的古老文化性格中的優(yōu)秀部分，為中華民族所孕育出來的傳統(tǒng)文明賦予生命。一方面宣揚一種對原始生命時代的平等互愛的生活的向往。在母系氏族時代，女性引領(lǐng)著一切，她們靠著大自然的恩惠，無聲無息地勞作、生育，養(yǎng)育著后代，沒有嫌貧愛富，沒有階級分層，一切都是平等的、互助的，不管是人與人之接還是人與自然之間。冰心的愛因此具有超現(xiàn)實、超時代的指向性，她昭示了人類在交往中所應(yīng)自覺遵循的準(zhǔn)則;另一方面，她所宣揚的母愛也是對傳統(tǒng)男權(quán)的一種解構(gòu)，在傳統(tǒng)封建社會中，女性只是男性的“女仆”，根本就沒有任何權(quán)利，更談不上拯救世界。

因此，在冰心的筆下，以寬容仁慈、博大無私的母愛為中心的“博愛”成了拯救人類靈魂的救世主，這在當(dāng)時的文壇點燃了一束希望的火光，也吸引了一大批曾經(jīng)像“超人”那樣冷心腸、對世界絕望的青年，他們紛紛用“愛”作為擺脫悲觀的方式，《超人》還因此被譽為“青年的上帝”[3]。五四時期，在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文化的猛烈碰撞中，那些從未經(jīng)受過如此深刻的靈魂蕩滌的初涉人世的青年產(chǎn)生了茫然不知所從的心態(tài)，他們猶豫、懷疑、甚至悲觀厭世，迫切地需要精神的引領(lǐng)和情感的慰藉。詩化情感型母親形象的出現(xiàn)正好滿足了他們的心理期待。巴金曾在《<冰心著作集>后記》里說道：“過去我們都是孤寂的孩子，從她(冰心)的作品那里我們得到了不少的溫暖和安慰……我們從那些親切而美麗的語句里重溫了我們永久失去了的母愛?！?/p>

因此，《超人》之后還出現(xiàn)了眾多的模仿之作，葉紹均、王統(tǒng)照等都深受“愛”的影響，他們在不少作品把愛(尤其是母愛)的力量渲染到了萬能的程度。王統(tǒng)照的《醉后》中那位因厭倦人生而去酗酒的主人公，整天沉浸在“痛苦”和“追悔”中難以自拔，但由于恍惚迷離中感覺母親用愛與憂郁的眼光注視他時，他馬上醒悟了，并戰(zhàn)勝了消沉。這反應(yīng)了作者對母愛力量的誠服，同時也說明了母愛在當(dāng)時代極富有感染力。

三、母愛不能“承受之重”

然而，母愛的希望之火并未燃燒多久就漸漸成了一堆灰燼。王統(tǒng)照、葉紹均文學(xué)作品的現(xiàn)實主義轉(zhuǎn)向即說明了這個問題，他們意識到“愛”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真正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愛”不足以解救青年于苦悶人生中，起初還被當(dāng)成青年人靈魂的鎮(zhèn)靜劑，日子久了，藥效就一點點消失了。政治倫理的“憎”的哲學(xué)最終湮沒了“愛”的哲學(xué)。從冰心本人的作品中也能清楚地體現(xiàn)這點，《超人》之后，盡管她仍不忘吟唱愛的贊歌，母愛的崇高偉大，但悲傷失望的情緒在她許多作品中隨處可見?！稛灐肥恰冻恕返睦m(xù)篇，可是主人公在感受了母愛的力量后，依舊生活在憂郁和煩悶之中，看來“愛”實在太黯淡了，不足以鼓起主人公生活之風(fēng)帆，只能逃離學(xué)校，逃離社會，躲進充滿母愛的家中，讓母愛的力量再次來激發(fā)自己的斗志?？蛇@股熱情又能持續(xù)多久呢?冰心并沒有給我們明示?！蹲詈蟮陌蚕ⅰ分械幕莨?，有著“慈憐溫藹”、“悲天憫人”的天使的美德，給苦難的翠兒送來了愛的福音，然而，愛的力量終于無力挽救一個童養(yǎng)媳的命運，翠兒還是去了另一個極樂世界。三兒疼愛母親，也是母親深愛的兒子，可為什么仍會被子彈所吞噬?(《三兒》)萬能的母愛原來也有這么軟弱無力的時刻。

在詩歌《十年》中，作者對“人生如浮萍”的質(zhì)疑的同時也是對“愛”質(zhì)疑：轉(zhuǎn)眼十年過去，十年前從福建走出，來到北京，她時時憶起“江南”的“佳景”——由“江波”和“晚霞”構(gòu)成，只是哀嘆沒有“良朋”。而現(xiàn)在的北方呢?“只有悶雨，只有黃塵，只有窗外靜沉沉的天?！弊唏R燈似的的北京奪權(quán)混世的軍閥、政客，哪里顧什么國計民生?哪里管什么科學(xué)、教育?哪里有“愛”的蹤影?在散文《問答詞》中，“我”感慨生命：“人生一世，只有生老病死，便不生老病死，又怎樣?渾渾噩噩，是無味的了，便流芳百世又怎樣?百年之后，誰知道你?千年之后，又誰知道你?人類滅絕了，又誰知道你?便如你我月下共語，也只是電光般，瞥過無限的天空，這一會兒，已成了過去渺茫事跡?！辟|(zhì)問“世界上有的是快樂光明”嗎?至此，冰心已經(jīng)徹底地對愛質(zhì)疑，對人生質(zhì)疑。看來，就連冰心自己，她都已無法把握那個時代。風(fēng)雨如磐的黑暗社會，豈是“母愛”就能與之抗衡的?

因此，從她后來寫作《分》開始，愛的力量也開始分散了?！抖瑑汗媚铩防锍霈F(xiàn)了母女之間的不融洽，《相片》里更是把母親的自私心刻畫得淋漓盡致，令人觸目驚心，原來母愛也是自私的?！段覀兲目蛷d》出場的就完全是一群的虛情假意、明爭暗斗的母親們。還真應(yīng)了《超人》里的話：“世界是虛空的，人生是無意識的。人和人，和宇宙，和萬物的聚合，都不過如同演劇一般：上了臺是父子母女，親密的了不得;下了臺，摘了假面具，便各自散了?？抟粓鲆彩沁@么一回事，笑一場也是這么一回事，與其互相牽連，不如相互遺棄;而且尼采說得好，愛和憐憫都是惡……”

人們發(fā)現(xiàn)，最初靠勇敢和頑強的意志邁向社會的五四現(xiàn)代青年，蝸居在母親撐起的小天地里最終還是無法釋懷。因為充滿了苦痛貧寒的社會現(xiàn)實不可能讓他們成天生活在幻想中，現(xiàn)實的殘酷和黑暗這是無法改變的。當(dāng)時中國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黑暗時期，又加上國外先進思潮的沖擊，造成了新與舊、進步與落后的尖銳沖突，廣大有志青年沉浮在這個社會里，找不到人生的立足點，整天煩惱、憂郁甚至絕望。因而，冰心建構(gòu)的以母愛為中心的“愛的哲學(xué)”終究不能與現(xiàn)實的黑暗抗衡，政治倫理的“憎”的力量遠遠超越文化倫理“愛”的力量。作為五四退潮時的青年也深深懂得，母愛的力量再強大，也不可能解決社會現(xiàn)實中的廣大兒女的人生問題。

冰心深切地了解自己作品中的理想氛圍并沒有消弱現(xiàn)實的殘酷現(xiàn)狀，煩悶和矛盾依舊，她在《最后的使者》里如實地寫出了她的苦悶：“神啊!你賦予我絕特的天才，使我的詩思橫溢，使我筆下驚動了萬千的讀者。不過我細細的觀察，他們從我的詩中所得去的，只是憂愁，煩悶，和悲傷。于人類于世界，只是些灰心絕望的影響?！泵鎸γＣＨ耸缆罚臒o可奈何，她非常清楚：“領(lǐng)略人生，要如滾針氈，用血肉之軀，去遍挨遍嘗，要它針針見血?！?《南歸》)面對社會的沉重黑暗，冰心痛心疾首，在《莊鴻的姊姊》中，作者一連提出了三個問題：“我不明白為什么中交票要跌落? 教育費為什么要拖欠?女子為什么就不必受教育?”社會的痼疾不是“母愛”能與之抗衡的。

事實證明，五四時代，柔性改良的道路只是漸進的道路，是非暴力的，是文化啟蒙的道路，而與這種道路相對立的則是激進的、革命的道路，是暴力奪取政權(quán)的道路，中國的歷史無一不證明在歷史轉(zhuǎn)折關(guān)頭，總是以革命取勝。冰心建構(gòu)以母愛作為人倫之本的現(xiàn)代文化倫理價值，充分地表現(xiàn)了冰心對民主政治的渴望、對言論自由的執(zhí)著追求。她想用一種寬容的、包容的母權(quán)文化來感化社會，然而，這樣一種柔性的改良想法始終無法在現(xiàn)實中立足。正如此時期胡適一生堅持改良主義、自由主義的文化道路，可最終只能黯然離開中國一樣。冰心建構(gòu)的以母愛為中心的博愛文化倫理價值也必將被更加強勢的力量所顛覆——這有其歷史的必然性。但不可否認的是，冰心的這種柔性改良的價值觀仍具有歷史前瞻性的意義，因為時代是向前發(fā)展的。

正如冰心后來寫的《關(guān)于女人》集，她對母性的力量不再進行幻想，而是回到了進行對日常生活的描摹中，以對女人的真善美的贊美展開對“母愛”另一種方式的頌揚。冰心堅信：愛的力量尤其是母性的愛絕對是超越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