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芙蓉女兒誄
清代：曹雪芹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jǐn)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dá)誠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載。其先之鄉(xiāng)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游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zhì)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嫻，嫗媼咸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shí)攘詬而終。既忳幽沉于不盡，復(fù)含罔屈于無窮。高標(biāo)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于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huán)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余痕尚漬。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云之齒。委金鈿于草莽，拾翠盒于塵埃。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xù)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jié)，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xì)言皆絕。連天衰草，豈獨(dú)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zhì)將亡，檻外海棠預(yù)萎。捉迷屏后，蓮瓣無聲；斗草庭前，蘭芳枉待。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褶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yán)命，既趨車而遠(yuǎn)陟芳園；今犯慈威，復(fù)拄杖而近拋孤柩。及聞蕙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zāi)，愧迨同灰之誚。
爾乃西風(fēng)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fēng)；梓澤馀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為災(zāi)，豈神靈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jù)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jù)。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茍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權(quán)衡，可謂至洽至協(xié)，庶不負(fù)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于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dǎo)兮，衛(wèi)危虛于傍耶？驅(qū)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鹥以征耶？聞馥郁而薆然兮，紉蘅杜以為纕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珰耶？借葳蕤而成壇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瓠瓟以為觶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予于塵埃耶？倩風(fēng)廉之為余驅(qū)車兮，冀聯(lián)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為耶？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yùn)之變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穩(wěn)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卿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于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障，列蒼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于桂巖，宓妃迎于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莒。發(fā)軔乎霞城，還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fù)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云，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望，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筜。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翻譯】
千秋萬歲太平年，芙蓉桂花飄香月，無可奈何傷懷日，怡紅院濁玉，謹(jǐn)以百花蕊為香，冰鮫縠為帛，取來沁芳亭泉水，敬上楓露茶一杯。這四件東西雖然微薄，姑且借此表示自己一番誠摯懇切的心意，將它放在白帝宮中管轄秋花之神芙蓉女兒的面前，而祭奠說：
我默默思念：姑娘自從降臨這污濁的人世，至今已有十六年了。你先輩的籍貫和姓氏，都早已湮沒，無從查考，而我能夠與你在起居梳洗、飲食玩樂之中親密無間地相處，僅僅只有五年八個月多一點(diǎn)的時間??！
回想姑娘當(dāng)初活著的時候，你的品質(zhì)，黃金美玉難以比喻其高貴；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難以比喻其純潔；你的神智，明星朗日難以比喻其光華；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難以比喻其嬌美。姊妹們都愛慕你的嫻雅，婆媽們都敬仰你的賢惠。
可是，誰能料到惡鳥仇恨高翔，雄鷹反而遭到網(wǎng)獲；臭草妒忌芬芳，香蘭竟然被人剪除。花兒原來就怯弱，怎么能對付狂風(fēng)？柳枝本來就多愁，如何禁得起暴雨？一旦遭受惡毒的誹謗，隨即得了不治之癥。所以，櫻桃般的嘴唇，褪去鮮紅，而發(fā)出了呻吟的聲音；甜杏似的臉龐，喪失芳香，而呈現(xiàn)出憔悴的病容。流言蜚語，產(chǎn)生于屏內(nèi)幕后；荊棘毒草，爬滿了門前窗口。哪里是自招罪愆而喪生，實(shí)在乃蒙受垢辱而致死。你是既懷著不盡的憂忿，又含著無窮的冤屈呵！高尚的品格，被人妒忌，閨女的憤恨恰似受打擊被貶到長沙去的賈誼；剛烈的氣節(jié)，遭到暗傷，姑娘的悲慘超過竊神土救洪災(zāi)被殺在羽野的鯀。獨(dú)自懷著無限辛酸，有誰可憐不幸夭亡？你既像仙家的云彩那樣消散，我又到哪里去尋找你的蹤跡？無法知道聚窟洲的去路，從哪里來不死的神香？沒有仙筏能渡海到蓬萊，也得不到回生的妙藥。
你眉毛上黛色如青煙縹緲，昨天還是我親手描畫；你手上的指環(huán)已玉質(zhì)冰涼，如今又有誰把它焐暖？爐罐里的藥渣依然留存，衣襟上的淚痕至今未干。鏡已破碎，鸞鳥失偶，我滿懷愁緒，不忍打開麝月的鏡匣；梳亦化去，云龍飛升，折損檀云的梳齒，我便哀傷不已。你那鑲嵌著金玉的珠花，被委棄在雜草叢中，翡翠發(fā)飾落在塵土里，被人拾走。鳷鵲樓人去樓空，七月七日牛女鵲橋相會的夜晚，你已不再向針眼中穿線乞巧；鴛鴦帶空馀斷縷，哪一個能夠用五色的絲線再把它接續(xù)起來？
況且，正當(dāng)秋天，五行屬金，西方白帝，應(yīng)時司令。孤單的被褥中雖然有夢，空寂的房子里已經(jīng)無人。在種著梧桐樹的臺階前，月色多么昏暗！你芬芳的魂魄和美麗的姿影一同逝去；在繡著芙蓉花的紗帳里，香氣已經(jīng)消散，你嬌弱的喘息和細(xì)微的話語也都滅絕。一望無際的衰草，又何止蘆葦蒼茫！遍地凄涼的聲音，無非是蟋蟀悲嗚。點(diǎn)點(diǎn)夜露，灑在覆蓋著青苔的階石上，搗衣砧的聲音不再穿過簾子進(jìn)來；陣陣秋雨打在爬滿了薜荔的墻垣上，也難聽到隔壁院子里哀怨的笛聲。你的名字尚在耳邊，屋檐前的鸚鵡還在叫喚；你的生命行將結(jié)束，欄桿外的海棠就預(yù)先枯萎。過去，你躲在屏風(fēng)后捉迷藏，現(xiàn)在，聽不到你的腳步聲了；從前，你去到庭院前斗草，如今，那些香草香花也白白等待你去采摘了！刺繡的線已經(jīng)丟棄，還有誰來裁紙樣、定顏色？ 潔白的絹已經(jīng)斷裂，也無人去燒熨斗、燃香料了！
昨天，我奉嚴(yán)父之命，有事乘車遠(yuǎn)出家門，既來不及與你訣別；今天，我不管慈母會發(fā)怒，拄著杖前來吊唁，誰知你的靈柩又被人抬走。及至聽到你的棺木被焚燒的消息，我頓時感到自己已違背了與你死同墓穴的誓盟。你的長眠之所竟遭受如此的災(zāi)禍，我深深慚愧曾對你說過要同化灰塵的舊話。
看那西風(fēng)古寺旁，青燐徘徊不去；落日下的荒墳上，白骨散亂難收！聽那楸樹榆木颯颯作響，蓬草艾葉蕭蕭低吟！哀猿隔著霧騰騰的墓窟啼叫，冤鬼繞著煙蒙蒙的田塍啼哭。原來以為紅綃帳里的公子，感情特別深厚，現(xiàn)在始信黃土堆中的姑娘，命運(yùn)實(shí)在悲慘！我正如汝南王失去了碧玉，斑斑淚血只能向西風(fēng)揮灑；又好比石季倫保不住綠珠，這默默衷情惟有對冷月傾訴。
啊！這本是鬼蜮陰謀制造的災(zāi)禍，哪里是老天妒忌我們的情誼！鉗住長舌奴才的爛嘴，我的誅伐豈肯從寬！剖開兇狠婦人的黑心，我的憤恨也難消除！你在世上的緣分雖淺，而我對你的情意卻深。因?yàn)槲覒阎黄V情，難免就老是問個不停。
現(xiàn)在才知道上帝傳下了旨意，封你為花宮待詔?；钪鴷r，你既與蘭蕙為伴；死了后，就請你當(dāng)芙蓉主人。聽小丫頭的話，似乎荒唐無稽，以我濁玉想來，實(shí)在頗有依據(jù)。為什么呢？從前唐代的葉法善就曾把李邕的魂魄從夢中攝走，叫他寫碑文；詩人李賀也被上帝派人召去，請他給白玉樓作記。事情雖然不同，道理則是一樣的。所以，什么事物都要找到能夠與它相配的人，假如這個人不配管這件事，那豈不是用人太濫了嗎？現(xiàn)在，我才相信上帝衡量一個人，把事情托付給他，可謂恰當(dāng)妥善之極，將不至于辜負(fù)他的品性和才能。所以，我希望你不滅的靈魂能降臨到這里。我特地不揣鄙陋粗俗，把這番話說給你聽，并作一首歌來招喚你的靈魂，說：
天空為什么這樣蒼蒼啊！是你駕著玉龍?jiān)谔焱パ螁幔看蟮貫槭裁催@樣茫茫?。∈悄愠酥笱赖能嚱蹬R九泉之下嗎？看那寶傘多么絢爛啊！是你所騎的箕星和尾星的光芒嗎？排開裝飾著羽毛的華蓋在前開路啊！是危星和虛星衛(wèi)護(hù)著你兩旁嗎？讓云神隨行作為侍從啊！你望著那趕月車的神來送你走嗎？聽車軸咿咿呀呀響啊！是你駕馭著鸞鳳出游嗎？聞到撲鼻的香氣飄來??！是你把杜蘅串聯(lián)成佩帶嗎？衣裙是何等光彩奪目啊！是你把明月鏤成了耳墜子嗎？借繁茂的花葉作為祭壇?。∈悄泓c(diǎn)燃了燈火燒著了香油嗎？在葫蘆上雕刻花紋作為飲器??！是你在酌綠酒飲桂漿嗎？抬眼望天上的煙云而凝視啊！我仿佛窺察到了什么；俯首向深遠(yuǎn)的地方而側(cè)耳啊！我恍惚傾聽到了什么。你和茫茫大士約會在無限遙遠(yuǎn)的地方嗎？怎么就忍心把我拋棄在這塵世上呢！請風(fēng)神為我趕車啊！你能帶著我一起乘車而去嗎？我的心里為此而感慨萬分?。“装椎匕@悲號有什么用呢？你靜靜地長眠不醒了??！難道說天道變幻就是這樣的嗎？既然墓穴是如此安穩(wěn)?。∧闼篮笥趾伪匾啥ツ?？我至今還身受桎梏而成為這世上的累贅啊！你的神靈能有所感應(yīng)而到我這里來嗎？來呀，來了就別再去了啊！你還是到這兒來吧！
你住在混沌之中，處于寂靜之境；即使降臨到這里，也看不見你的蹤影。我取女蘿作為簾幕屏障，讓菖蒲象儀仗一樣排列兩旁。還要警告柳眼不要貪睡，教那蓮心不再味苦難當(dāng)。素女邀約你在長滿桂樹的山間，宓妃迎接你在開遍蘭花的洲邊。弄玉為你吹笙，寒簧為你擊敔；召來嵩岳靈妃，驚動驪山老母。靈龜象大禹治水時那樣背著書從洛水躍出，百獸象聽到了堯舜的咸池曲那樣群起跳舞。潛伏在赤水中呵，龍?jiān)谝鞒?；棲息在珠林里呵，鳳在飛翔。恭敬虔誠就能感動神靈，不必用祭器把門面裝潢。
你從天上的霞城乘車動身，回到了昆侖山的玄圃仙境。既像彼此可以交往那么分明，又忽然被青云籠罩無法接近。人生離合呵，好比浮云輕煙聚散不定，神靈縹緲呵，卻似薄霧細(xì)雨難以看清。塵埃陰霾已經(jīng)消散呵，明星高懸；溪光山色多么美麗呵，月到中天。為什么我的心如此煩亂不安？仿佛是夢中景象在眼前展現(xiàn)。于是我慨然嘆息，悵然四望，流淚哭泣，留連彷徨。
人們呵，早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竹林呵，奏起天然樂章。只見那受驚的鳥兒四處飛散，只聽得水面上魚兒喋喋作響。我寫下內(nèi)心的悲哀呵，作為祈禱，舉行這祭奠的儀式呵，期望吉祥。悲痛呵，請來將此香茗一嘗！
【注釋】
1 誄（léi）：謚也，累列生時行跡，讀之以作謚者。誄文：敘述死者生前事跡，表示哀悼。相當(dāng)于后世的致悼辭或哀悼死者的文章，也簡稱為“誄”。
2、維太平不易之元：誄這一文體的格式，開頭應(yīng)當(dāng)先交代年月日。作者想脫去“傷時罵世”、“干涉朝廷”的罪名，免遭文字之禍，稱小說“無朝代年紀(jì)可考”，不得已，才想出這樣的名目。第十三回秦可卿的喪榜上書有“奉天永建太平之國”、十四回出殯的銘旌上也大書“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等字樣。表面上彷佛都是歌頌升平，放在具體事件、環(huán)境中，恰恰又成了絕妙的嘲諷。維，語助詞。元，紀(jì)年。
3、蓉桂競芳之月：指農(nóng)歷八月。
4、冰鮫之縠（hú）：傳說鮫人居南海中，如魚，滴淚成珠，善機(jī)織，所織之綃，明潔如冰，暑天令人涼快，以此命名?？e，有皺紋的紗?！氨o之縠”與下文的“沁芳之泉”、“楓露之茗”都見于小說情節(jié)之中。
5、白帝：五行之說：古人以百物配五行（金、木、水、火、土）。如春天屬木，其味為酸，其色為青，司時之神就叫青帝；秋天屬金，其味為辛，其色為白，司時之神就叫白帝，等等。故下文有“金天屬節(jié)，白帝司時”等語。撫司：管轄。
6、曩（nǎng）：從前，以往。
7、“其為質(zhì)”四句：仿效唐代詩人杜牧《李長吉歌詩敘》中語：“云煙綿聯(lián)，不足為其態(tài)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
8、媖嫻（yīng xián）：美好文雅。媖，女子美好。嫻，文雅。
9、“孰料”二句：誄文用了許多《楚辭》里的詞語，大半都寄托著作者的愛憎。如“鷹鷙”用《離騷》的“鷙鳥（猛禽，鷹屬）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圓）之能周（相合）兮，夫孰（怎能）異道而相安？”原為屈原表達(dá)與楚國貴族抗?fàn)幍牟磺?；與此相反，“鳩鴆”之類惡鳥就表示那股黑暗勢力，因?yàn)轼F多鳴，像人話多而不實(shí)；鴆傳說羽毒，能殺人。其它如下文中作為香花的“茞蘭”、“蘅杜”，作為惡草的“薋葹”，也表示這兩種力量的對立。“顑頷”則表示屈原受到壓抑而憔悴，“諑謠”則表示黑暗勢力搞陰謀詭計(jì)。又如一些講車仗儀衛(wèi)的用語，像“玉虬”、“瑤象”和“豐隆”、“望舒”等，也都是美好的事物和明潔正道的神祇，用來表現(xiàn)屈原“志潔行芳”、不同流合污的精神。曹雪芹在此用以表現(xiàn)自己對叛逆的**與惡濁勢力進(jìn)行斗爭的同情，同時又寄托著自己對當(dāng)時現(xiàn)實(shí)黑暗政治的不滿。罦罬（fú zhuó），捕鳥的網(wǎng)，這里是被網(wǎng)捕獲的意思。
10、薋葹（cí shī）：蒼耳和蒺藜，泛指惡草。臭（xiù）：氣味，這里指香氣。
11、茝（chǎi）蘭：香草。芟（shān）：割草，引申為除去。鉏（chú）：可編席的草。即“鋤”。
12、蠱蠆（gǔ chài）：害人的毒蟲，這里是陰謀毒害人的意思。蠱，傳說把許多毒蟲放在一起，使互相咬殺，最后剩下不死的叫蠱，以為可用來毒害人。蠆，是古書中說的蝎子一類毒蟲。
13、膏肓（huāng）：心以下橫膈膜以上的部分。古人以為病進(jìn)入這個部位就無法醫(yī)治（見《左傳·成公十年》）。疚（jiù），疾病。
14、顑頷（kǎn hàn）：因饑餓而面色干黃憔悴。
15、諑（zhuó）謠：造謠中傷。謑（xī）詬：嘲諷辱罵。
16、戶牖（yǒu）：門和窗戶。牖，窗戶。
17、“豈招尤”二句：程高本中此二句被刪去。招尤則替，自招過失而受損害。替，廢。攘詬，蒙受恥辱（語出《離騷》）。
18、忳（tún）：憂郁?！峨x騷》：“忳郁邑余侘傺兮。”幽沉：指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怨恨。
19、罔屈：冤屈。罔，不直為罔。
20、長沙：指賈誼，漢文帝時著名政治家。他主張加強(qiáng)中央集權(quán)，削減地方王侯權(quán)勢，年紀(jì)很輕就擔(dān)任朝廷里的重要職務(wù)。后來受到權(quán)貴排斥，被貶逐為長沙王太傅（輔佐官），33歲就郁郁而死。后人常稱他賈長沙。
21、“直烈”二句：古代神話：禹的父親鯀（gǔn）沒有天帝的命令，就擅自拿息壤（一種可以生長不息的神土，能堵塞洪水）治洪水，天帝就叫祝融將他殺死在羽山的荒野（據(jù)《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屈原在《離騷》中說“鯀婞（xìng，倔強(qiáng)）直以亡身兮”，大膽肯定了鯀的耿介正直?！爸绷摇闭怯昧饲脑?；也正因?yàn)轷吺悄凶?，所以誄文引來與芙蓉女兒相比，以反襯“巾幗”遭遇之慘甚于男子，與上一句引賈誼同。小說的續(xù)補(bǔ)者傳統(tǒng)觀念很深，像歷來極大多數(shù)封建士大夫一樣，把竊神土救洪災(zāi)的鯀和頭觸不周山的共工這一類具有斗爭性、反抗性的人物看作壞人，將原稿這一句改為“貞烈遭危，巾幗慘于雁塞”（程高本），換成王昭君出塞和親事。這一改，不僅有礙文理，且在思想性上也削弱了原稿中的叛逆精神。
22、“洲迷”二句：傳說西海中有聚窟洲，洲上有大樹，香聞數(shù)百里，叫做返魂樹，煎汁制丸，叫做振靈丸，或名卻死香，能起死回生（見《十洲記》）。迷，迷失方向，不知去路。
23、“海失”二句：傳說東海中蓬萊仙島上有不死之藥，秦代有個徐福，帶了許多童男女入海尋找，一去就沒有回來。槎，筏子，借作船義。又海上有浮靈槎泛天河事，乘槎游仙的傳說，見于《博物志》：銀河與海相通，居海島者，年年八月定期可見有木筏從水上來去。有人便帶了糧食，乘上木筏而去，結(jié)果碰到了牛郎織女。這里捏合而用之。
24、倩：請人替自己做事。
25、“鏡分”二句：傳說罽（jì）賓（漢代西域國名）王捉到鸞鳥一只，很喜歡，但養(yǎng)了三年它都不肯叫。聽說鳥見了同類才鳴，就掛一面鏡子讓它照。鸞見影，悲鳴沖天，一奮而死。后多稱鏡為鸞鏡（見《異苑》）。又兼用南陳太子舍人徐德言與樂昌公主夫妻亂離中分別，各執(zhí)破鏡之半，后得以重逢團(tuán)圓事（見《古今詩話》）。麝月，巧用丫頭名，諧“射月”，同時指鏡。奩（lián），女子盛梳妝用品的匣子。
26、“梳化”二句：晉人陶侃懸梭于壁，梭化龍飛去（見《異苑》）。這里可能是曹雪芹為切合晴雯、寶玉的情事而改梭為梳的。檀云，丫頭名，也是巧用。檀云之齒，檀木梳的齒。麝月檀云，一奩一梳，皆物是人非之意。注：（檀云：首見第二十四回，賈寶玉的丫環(huán)。她的故事可能在作者早期增刪《石頭記》時即已略去，故作品僅第二十四回、三十四回、五十二回簡單地提及她，但在寶玉的詩文中，卻留下了這些故事的蛛絲馬跡，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兒誄》：“梳化龍飛，哀折檀云之齒?！边@應(yīng)該是寶玉、檀云、晴雯三人之間的一段小糾紛或小插曲，第二十三回《夏夜即事》：“室靄檀云品御香?！笨磥?，初稿的二十三回之前，還有檀云焚香的故事。）
27、“委金”二句：謂人已死去，首飾都掉在地上。白居易《長恨歌》：“花鈿委地?zé)o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扁殻╠iàn），金翠珠寶制成的花形首飾。翹（qiáo），古代婦女的發(fā)飾。
28、“樓空”二句：《荊楚歲時記》：“七夕人家婦女結(jié)彩縷，穿七孔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兵T鵲，漢武帝所建的樓觀名，這里指華麗的樓閣。與“七夕之針”連在一起，可能由李賀《七夕》詩“鵲辭穿線月”聯(lián)想而來，但鳷鵲與鵲不是同一種鳥。另：鳷鵲為漢章帝時條支國進(jìn)貢的異鳥，王嘉《拾遺記·后漢》：“章帝永寧元年，條支國來貢異瑞，有鳥名鳷鵲，形高七尺，解人語?！?/p>
29、帶斷鴛鴦：比喻情人分離。可能用唐人張祜詩：“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
30、五絲之縷：指七夕所結(jié)之“彩縷”。又王嘉《拾遺記》：“因祗之國，其人善織，以五色絲內(nèi)于口中，手引而結(jié)之，則成文錦?！鼻琏┕た棧么艘嗪?。
31、蒹葭（jiān ji?。禾J葦?！对娊?jīng)·秦風(fēng)·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表達(dá)了男主人公對女子的愛慕和想念。
32、不度寒砧：這里是說人已死去，不再有搗衣的砧聲傳來。度，傳。寒砧，古代婦女每于秋夜搗衣，故稱寒砧。砧，搗衣石。
33、怨笛：《晉書·向秀傳》：向秀跟嵇康、呂安很友好。后嵇、呂被殺，向秀一次經(jīng)過這兩個人的舊居，聽見鄰人吹笛，聲音嘹亮，向秀非常傷感，寫了一篇《思舊賦》。后人稱這個故事為“山陽聞笛”。又唐人小說《步飛煙傳》里有“笛聲空怨趙王倫”的詩句，說的是趙王因索取石崇家的吹笛美人綠珠未成而陷害石崇一家的事，誄文可能兼用此事。
34、鸚鵡：與下文中的海棠、捉迷、斗草等皆小說中情節(jié)，有的原不屬晴雯，如鸚鵡寫在瀟湘館，有的是廣義的，如捉迷即可指晴雯偷聽寶玉在麝月前議論她事。
35、銀箋：白紙。與上句“拋殘繡線”聯(lián)系起來，當(dāng)指刺繡所用的紙樣。彩縷：庚辰本作“彩繕”，有誤；程乙本作“彩袖”，當(dāng)是臆改。今從戚序本。
36、“金斗”句：語用秦觀《如夢令》“睡起熨沉香，玉腕不勝金斗”句。
37、柱杖：說自己帶病前往，因哀痛所致。近拋：路雖近而不能保住的意思，與上句“遠(yuǎn)涉”為對。程乙本作“遣拋”，戚序本作“遽拋”，庚辰本缺字。今從乾隆抄本一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38、“及聞”四句：意謂寶玉不能與芙蓉女兒化煙化灰，對因此而將受到譏誚和非議感到慚愧。槥（huì）棺，棺材。槥，古代一種小棺材。燹（xiǎn）：野火。引申為燒。共穴之盟，死當(dāng)同葬的盟約。穴，墓穴。?。╣uǒ），棺外的套棺。迨（dài），及。同灰，李白《長干行》：“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北局^夫婦愛情之堅(jiān)貞。寶玉曾說過將來要和大觀園里的女孩子們一同化煙化灰。
39、爾乃：發(fā)語詞。賦中常見，不能解作“你是”。下文“若夫”也是發(fā)語詞。
40、淹滯青燐：青色的燐火緩緩飄動。骨中磷質(zhì)遇到空氣燃燒而發(fā)的光，從前人們誤以為鬼火。
41、壙（kuàng）：墳?zāi)埂?/p>
42、塍（chéng）：田間的土埂。
43、汝南淚血：寶玉以汝南王自比，以汝南王愛妾劉碧玉比晴雯?！稑犯娂酚小侗逃窀琛芬稑吩贰吩唬骸啊侗逃窀琛氛?，宋汝南王所作也。碧玉，汝南王妾名，以寵愛之甚，所以歌之。”梁元帝《采蓮賦》：“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比昴稀⒈逃衽c石崇、綠珠同時并用，始于唐代王維《洛陽女兒行》：“狂夫富貴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自憐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
44、梓澤馀衷：用石崇、綠珠事?！稌x書·石崇傳》：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艷，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秀怒，矯詔（詐稱皇帝的命令）收（捕）崇。崇正宴于樓上，介士（武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dāng)效死于君前?！币蜃酝队跇窍露馈Ｊ缬袆e館在河陽的金谷，一名梓澤。作者同時人明義《題紅樓夢》詩：“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dāng)年石季倫！”也用石崇的典故。這除了有親近的女子不能保全的思想外，尚能說明災(zāi)禍來臨與政治有關(guān)，誄文正有著這方面的寄托。
45、蜮（yù）：傳說中水邊的一種害人蟲，能含了沙射人的影子，人被射后要害病?！对姟ば⊙拧ず稳怂埂贰盀楣頌轵狻！标懙旅麽屛模骸埃猓钊琪M，三足，一名射工，俗呼之水弩。在水中含沙射人，一曰射人影。”這里指用陰謀詭計(jì)暗害人的人。
46、箝：同“鉗”，夾住，引申為封閉?！肚f子·胠篋》：“箝揚(yáng)、墨之口?！弊潱╞ì）奴：與下句的悍婦都指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一伙迎上欺下、狗仗人勢的奴才管家們。小說中曾寫她們在王夫人前進(jìn)讒言，“治倒了晴雯”。诐，奸邪而善辨，引申為弄舌。
47、惓（quán）惓：同“拳拳”，情意深厚的意思。
48、垂旌：用竿挑著旌旗，作為使者征召的信號。
49、待詔：本漢代官職名。這里是等待上帝的詔命，即供職的意思。
50、葉法善攝魂以撰碑：相傳唐代的術(shù)士葉法善把當(dāng)時有名的文人和書法家李邕的靈魂從夢中攝去，給他的祖父葉有道撰述并書寫碑文，世稱“追魂碑”（見《處州府志》）。
51、李長吉被詔而為記：李長吉，即李賀。唐代詩人李商隱作《李長吉小傳》說，李賀死時，他家人見緋衣人駕赤虬來召李賀，說是上帝建成了白玉樓，叫他去寫記文。還說天上比較快樂，不像人間悲苦，要李賀不必推辭。
52、陟降：陟是上升，降是下降。古籍里“陟降”一詞往往只用偏義，或謂上升或謂下降。這里是降臨的意思。
53、玉虬（qiú）：白玉色的無角龍。后文的“鹥”（yī）是鳳凰。屈原《離騷》：“駟玉虬以乘鹥兮?！瘪妨禾炜瓷先ブ虚g高，四方下垂像篷帳，所以稱穹窿。
54、瑤象：指美玉和象牙制成的車子。屈原《離騷》：“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55、箕尾：箕星和尾星，和下文的虛、危都是屬于二十八宿星座的名稱。古代神話，商王的相叫傅說（悅），死后精神寄托于箕星和尾星之間，叫做“騎箕尾”（見《莊子·大宗師》）。這里隱指芙蓉女兒的靈魂。
56、豐?。荷裨捴械脑粕瘢ㄒ蛔骼咨瘢?。下句中的“望舒”為駕月車的神。后文的“云廉”即“飛廉”，是風(fēng)神?！峨x騷》：“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又“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薄巴妗敝巴保谡C文中兼作動詞用。
57、薆（ài）：盛。
58、紉蘅杜以為纕（xiāng）：把蘅、纕杜等香草串連起來作為身上的佩帶。纕，佩帶。《離騷》：“紉秋蘭以為佩?！?/p>
59、珰：耳墜子。古樂府《焦仲卿妻》：“耳著明月珰。”
60、葳蕤（wēi ruí）：花草茂盛的'樣子。畤（zhì）：古時帝王祭天地五帝之所。
61、檠（qíng）蓮焰：在燈臺里點(diǎn)燃起蓮花似的燈焰。檠，燈臺。燭蘭膏：燒香油。
62、瓟瓠（bó hú）：葫蘆之類瓜，硬殼可作酒器。程乙本作“瓠瓟”，今依脂本順序?！稄V韻》：“瓟瓠可為飲器?！别?，庚辰、戚序本作“匏”，這是“瓠”的別寫。觶斝（zhì jiǎ）：古代兩種酒器名。
63、醽醁（líng lù）：美酒名。
64、窈窕：深遠(yuǎn)貌。
65、汗漫：古代傳說：有個叫盧敖的碰到名叫若士的仙人，向他請教，若士用“吾與汗漫期于九垓之外”的理由拒絕了他的請求（見《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汗漫是一個擬名，寓有混混茫茫不可知見的意思。九垓，即九天。夭閼（è）：亦作“夭遏”，阻擋。
66、窀穸（zhūn xī）：墓穴。
67、反其真：返回到本源，指死（語出《莊子·大宗師》）。
68、懸附：“懸疣附贅”的簡稱，指瘤和癮肉，是身體上多余的東西?！肚f子·大宗師》：“彼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边@是厭世主義的比喻。
69、靈：靈魂，指晴雯的靈魂。格：感通。嗟來：招喚靈魂到來的話?！肚f子·大宗師》：“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桑戶，人名，他的朋友招他的魂時這樣說。
70、搴（qiān）：拔取。
71、柳眼：柳葉細(xì)長如眼，所以這樣說。
72、蓮心：蓮心味苦，古樂府中常喻男女思念之苦，并用“蓮心”諧音“憐心”。
73、素女：神女名，善彈瑟（見《史記·封禪書》）。
74、宓（fú）妃：傳說她是伏羲氏的女兒，淹死在洛水中，成了洛神。
75、弄玉吹笙：相傳秦穆公之女弄玉善吹笙，嫁與蕭史，蕭善吹簫，能作鳳鳴，后引來鳳凰，夫妻隨鳳化仙飛去（見漢代劉向《列仙傳》及明代陳耀文《天中記》）。
76、寒簧：仙女名，偶因一笑下謫人間，后深海而復(fù)歸月府（見明代葉紹袁《午夢堂集·續(xù)窈聞記》）。洪升《長生殿》借為月中仙子。敔（yǔ）：古代的一種樂器，形狀如一只伏著的老虎。
77、嵩岳之妃：指靈妃。《舊唐書·禮儀志》：武則天臨朝時，“下制號嵩山為神岳，尊嵩山神為天中王，夫人為靈妃”。韓愈《誰氏子》詩：“或云欲學(xué)吹鳳笙，所慕靈妃媲蕭史。”可知靈妃也是善于吹笙的。
78、驪山之姥（mǔ）：《漢書·律歷志》中說殷周時有驪山女子為天子，才藝出眾，所以傳聞后世。到了唐宋以后，就傳為女仙，并尊稱為“姥”或“老母”。又《搜神記》中說有個神嫗叫成夫人，好音樂，每聽到有人奏樂歌唱，便跳起舞來。所以李賀《李憑箜篌引》中有“夢入神山教神嫗”的詩句。這里可能是兼用兩事。
79、“龜呈”句：古代傳說，夏禹治水，洛水中有神龜背著文書來獻(xiàn)給他（見《尚書·洪范》漢代孔安國傳）。又傳說黃帝東巡黃河，過洛水，黃河中的龍背了圖來獻(xiàn)，洛水中的烏龜背了書來獻(xiàn)，上面都是赤文篆字（見《漢書·五行志》正義引劉向說）。
80、“獸作”句：舜時，夔作樂，百獸都一起跳舞（見《史記·五帝本紀(jì)》）。咸池，是堯的樂曲名，一說是黃帝的樂曲。
81、赤水：神話中地名。
82、珠林：也稱珠樹林、三株（又作“珠”）樹，傳說“樹如柏，葉皆為珠”（見《山海經(jīng)》）。鳳翥（zhù）：鳳凰在飛翔。鳳集珠林，見《異苑》。
83、爰格爰誠：這種句法，在《詩經(jīng)》等古籍中屢見，在多數(shù)情況下，“爰”只能作連接兩個意義相近的詞的語助詞。格，在這里是感動的意思，如“格于皇天”。
84、匪簠（fǔ）匪筥（jǔ）：意謂祭在心誠，不在供品。匪，通“非”。簠、筥，古代祭祀和宴會用的盛糧食的器皿。
85、發(fā)軔（rèn）：啟程，出發(fā)。軔，阻礙車輪轉(zhuǎn)動的木棍，車發(fā)動時須抽去。霞城：神話以為元始天尊居紫云之閣，碧霞為城。后以碧霞城或霞城為神仙居處（見孫綽《游天臺山賦序》）。
86、玄圃：亦作“縣圃”，神仙居處，傳說在昆侖山上。《離騷》：“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p>
87、通：程乙本作“逋”，誤。
88、氤氳（yīn yūn）：煙云籠罩。
89、忡忡：憂愁的樣子。
90、篔筜（yún dāng）：一種長節(jié)的竹子。
91、唼喋（shà zhá）：水鳥或水面上魚兒爭食的聲音。
92、尚饗（xiǎng）：古時祭文中的固定詞，意謂望死者前來享用祭品。
【賞析】
《芙蓉女兒誄》文采飛揚(yáng)、感情真摯、寓意深刻，全面體現(xiàn)了作者曹雪芹的不世文才。
賈寶玉在這篇《紅樓夢》中所有詩詞歌賦中最長的、達(dá)千余言的誄文里，首先介紹了晴雯的身世遭遇，回顧了他們之間的相與共處的生活，敘述了她的慘死經(jīng)過，然后以無限的深情悼念晴雯，以金玉、冰雪、星日、花月等比喻，贊美了晴雯的高尚品質(zhì)和情操。在這篇誄文里，晴雯是奮翅高翔、博擊長空的雄鷹，是香味濃郁的蘭花；而王夫人、花襲人之流則是玩弄口舌、以毒殺人的鳩鴆，是一類的惡草。他熱烈頌揚(yáng)晴雯傲世獨(dú)立、堅(jiān)貞不屈的反抗精神，聲淚俱下地控訴王夫人等的殺人罪行，甚至發(fā)出了“鉗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的怒吼。他以優(yōu)美的想象，贊揚(yáng)晴雯有如偉大詩人屈原，“志潔行芳”，始終堅(jiān)守著高尚的情操。他憤怒地刻畫了封建正統(tǒng)勢力及其幫兇們的猙獰面目，揭露了他們搞的“諑、謠、詬”的陰謀詭計(jì)。他懷念晴雯，上天人地以求索，用美麗的神話來慰藉自己，深深祝愿晴雯在“天國”生生不息。
《芙蓉女兒誄》還抒發(fā)了曹雪芹的悼亡體驗(yàn)。盡管曹雪芹生平事跡不詳，可以肯定的是他“曾經(jīng)離喪”，幼年喪父，中年喪妻，特別是如賈寶玉一樣在家族敗亡過程中目睹家庭中許多美的年輕女性的毀滅，誄文中“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數(shù)句，非過來之人不能夠“作此哀音”。換句話說，一部《紅樓夢》，就是曹雪芹怡紅心性與悼紅情結(jié)的形象寫照。脂評曾說：“一部大書，只為一葬花冢耳”，套用一下，也可以說：“一部大書，只為一《芙蓉誄》耳”。
作為誄文，《芙蓉女兒誄》的最大特色是創(chuàng)新。首先表現(xiàn)為：立意創(chuàng)新，見解不俗。在祭奠方式上，寶玉不屑拘泥于世俗之葬禮，他認(rèn)為祭祀原不在形式，全在心意誠敬而已。寶玉不但冒險(xiǎn)到下人住處探視晴雯之病，還以群花之蕊、冰鮫之毅、沁芳之泉、楓露之茗，于夜靜無人之時致祭晴雯，并寫下情意深長的長篇誄文，為她的抱屈夭亡而鳴不平。他對黛玉說：“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蹈于熟濫了，所以改個新樣”，主張“辭達(dá)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問”。立意突破傳統(tǒng)誄文感情拘謹(jǐn)、形式陳腐的局限，進(jìn)行全新的創(chuàng)造：“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文不足，悲有余，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彼J(rèn)為用這種獨(dú)特的致祭方式，“方不負(fù)我二人之為人”。為一個奴才、丫頭做此一篇宏文，寫作態(tài)度上完全超逸出社會規(guī)范對個人角色的期待，卻符合寶玉一貫之為人。文中作者寶玉的自我形象十分突出，感憤哀切，深情執(zhí)著。
其次，該誄從思想到藝術(shù)都從整個中華古代文學(xué)中汲取精華營養(yǎng)，從而突破悼祭文學(xué)傳統(tǒng)模式的束縛，采用新的手法，形成新的面貌，一洗近人八股習(xí)氣。寶玉曾有“尚古”的文學(xué)主張，他所說的古代傳統(tǒng)主要包括屈原、莊子與魏晉時代的文章風(fēng)氣，如：他所列舉的《大言》、《招魂》、《離騷》、《九辯》、《秋水》、《大人先生傳》等，均是不得志于時者寄情文字、離世叛俗式的牢騷文學(xué)，個人抒情色彩很濃。因而，該誄在體制的宏麗、想象的豐富、文藻的華麗、香草美人的寓意等方面，都明顯借鑒了楚辭的寫法。此外，還受到曹植、李賀等人詩文風(fēng)格的影響。曹雪芹友人敦敏在詩中把他比作寫過《洛神賦》的曹植（“詩才憶曹植”），另一友人敦誠則說他“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破樊籬”。昌谷即指李賀，李賀詩以感憤不平和仙鬼艷情為主要內(nèi)容，又以結(jié)構(gòu)跳躍、想象奇特、造語尖新等特色而被稱為“長吉體”?！伴L吉體”乃是在吸收屈原的奇詭變幻、鮑照的險(xiǎn)峻夸飾、李白的想落天外及古樂府的綺麗清新等基礎(chǔ)上而形成的。從曹雪芹僅存的兩句詩“白傅詩靈應(yīng)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看，其構(gòu)思、意境和詞采都頗近李賀，亦可由此略窺雪芹詩歌藝術(shù)之一斑?！盾饺嘏畠赫C》中不僅可看到李賀詩文激憤不平、艷情仙語的特色，還能看到曹植《洛神賦》式的優(yōu)美深情和纏綿惆悵。
可以說，《芙蓉女兒誄》的成功是與歷史上最優(yōu)秀的抒情文學(xué)、個性創(chuàng)作的影響分不開的。而明清時代的啟蒙思潮又給以思想上的影響，歸有光《寒花葬志》，張岱《祭秦一生文》等應(yīng)是其精神先導(dǎo)?！盾饺嘏畠赫C》代表曹雪芹詩文創(chuàng)作成就，置諸中國最優(yōu)秀的悼祭文學(xué)之列也毫不遜色。
主題思想
賈寶玉的《芙蓉女兒誄》從題材上應(yīng)屬于悼姬之作。古代婚姻主要取決于家世的利益，且夫婦關(guān)系主敬不主愛，比較而言，妓姬與男性文人的關(guān)系往往近乎自由的純性愛性質(zhì)；妓姬在男權(quán)文化中更缺少主宰自身命運(yùn)的能力和權(quán)利，與文人在專制王權(quán)凌迫下往往赍志而歿，有類似之處，因此，與傷悼正妻的莊重與治家賢德，著力表現(xiàn)哀傷的深度不同，悼妓姬之作則更能表現(xiàn)出文人多情浪漫的天性，往往凄美纏綿，情韻悠長，具有較多反文化、非正統(tǒng)的意蘊(yùn)。晴雯是寶玉房中的大丫頭，地位僅次于襲人，實(shí)則有準(zhǔn)侍妾身份。而且她不僅與寶玉同行同臥，親密無間；還在精神方面與寶玉有一種不言而喻的契合，她身為**卻要求人格尊嚴(yán)、不甘供人驅(qū)遣的皎皎個性，與寶玉追求自由、反對奴性的心性竟是一致的。因而，寶玉對晴雯很是珍視尊重，彼此抱著一片癡心，進(jìn)行純潔的精神戀愛。晴雯臨死前向?qū)氂褓浖讚Q襖，即是對這種愛情關(guān)系的明確表示。而寶玉誄文中采用“鏡分鸞別”、“帶斷鴛鴦”以及“共穴”、“同灰”、“汝南”、“梓澤”等明顯指稱夫妻關(guān)系的典故，可見他也是把晴雯作為一個逝去的愛人的。
通常認(rèn)為《芙蓉女兒誄》是對晴雯人格悲劇的明寫，更是對黛玉人格悲劇的暗寫。然而，《芙蓉女兒誄》不只是悼祭晴雯或黛玉，更是對大觀園所有冰雪般純潔、花月般美麗、金玉般尊貴的女兒們的悼祭挽歌。該誄與《紅樓夢曲》及黛玉《葬花詞》、《五美吟》有著共同主題，傳達(dá)出《紅樓夢》“悲金悼玉”的主旨。因而，《紅樓夢》第七十九回脂評本注：“非誄晴雯，誄風(fēng)流也?！薄盾饺嘏畠赫C》的確是寶玉對外在環(huán)境迫害風(fēng)流人格而作的無力抗?fàn)帯?/p>
關(guān)于這篇誄文的寫作，小說中原有一段文字，在程高本中，卻被刪去。其文為：
……[寶玉]想了一想：“如今若學(xué)那世俗之奠禮，斷然不可。竟也還別開生面，另立排場，風(fēng)流奇異，于世無涉，方不負(fù)我二人之為人。況且古人有云；‘潢污行潦、蘋蘩蘊(yùn)藻之賤，可以饈王公，薦鬼神?！辉谖镏F賤，全在心之誠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則誄文挽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使文不足悲有余，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無奈今之人全惑于‘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fēng)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于功名有礙之故也。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為世人觀閱稱贊，何必不遠(yuǎn)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lián)，或用實(shí)典，或設(shè)譬寓，隨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為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dá)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間哉！”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他自己卻任意纂著，并不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誕，竟杜撰成一篇長文。（參戚序本、庚辰本校）
其中“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一句明白地說明誄文是有所寄托的。所謂“微詞”，即通過對小說中虛構(gòu)的人物情節(jié)的褒貶來譏評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shí)，特別是當(dāng)時的黑暗政治。所引為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諷喻政治的。而其中被誄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離騷》，這并非偶然?！峨x騷》的美人香草實(shí)際上根本與男女之情無關(guān)，完全是屈原用以表達(dá)政治理想的代詞。
《芙蓉女兒誄》可以說是聲討封建專制主義的檄文，也是對富有反抗精神的處于社會下層者的頌歌。這篇誄文的出現(xiàn)，標(biāo)志著賈寶玉叛逆性格的重要發(fā)展。一個貴族公子，
與此同時，賈寶玉對于封建貴族階級的背叛，已經(jīng)深入到了封建階級視為神圣不可侵犯的宗**理關(guān)系之中，憤怒地抗議已經(jīng)直接指責(zé)到了他的生身母親王夫人身上。賈寶玉叛逆思想的發(fā)展和深化，是大觀園內(nèi)封建勢力與初步民主思想較量對他的教育、影響的結(jié)果。因此，《芙蓉女兒誄》也是這種較量的產(chǎn)物。
作者在誄文中表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愛憎態(tài)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這個“心比天高，身為**，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的女婢加以熱情的頌贊，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別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但是，由于作者不可能科學(xué)地來認(rèn)識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質(zhì)，所以，他既不能了解那些他加以類比的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斗爭中受到排擠打擊者，與一個命運(yùn)悲慘的奴隸之間所存在著的階級區(qū)別，也根本無法理解邪惡勢力就產(chǎn)生于這一制度的本身，要拔除這種邪惡勢力，就必須從根本上消滅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社會制度。
藝術(shù)手法
清代與“百家爭鳴”的戰(zhàn)國時代的情況大不一樣，特別是雍正乾隆年間，則更是文禁酷嚴(yán)，朝野惴恐。稍有“干涉朝廷”之嫌，難免就要招來文字之禍。所以，當(dāng)時一般人都不敢作“傷時罵世”之文，“恐不合時宜，于功名有礙之故也”。觸犯文網(wǎng)，丟掉烏紗帽，這還是說得輕的。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贊”，逆潮流而動，走自己的路，骨頭還是比較硬的。
當(dāng)然，要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揭露封建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實(shí)意圖巧妙地隱藏起來，“尚古之風(fēng)”、“遠(yuǎn)師楚人”、“以文為戲”、“任意纂著”、“大肆妄誕”、“歪意”、“杜撰”等等，也無非是作者護(hù)身的鎧甲。借師古而脫罪，隱真意于玩文，似乎是模擬，而實(shí)際上是大膽創(chuàng)新，既幽默而又沉痛。藝術(shù)風(fēng)格也正是由思想內(nèi)容所決定的?；诖耍筒浑y理解：為什么在這篇表面上寫兒女悼亡之情的誄文中，要用賈誼、鯀、石崇、嵇康、呂安等這些在政治斗爭中遭禍的人物的典故。為什么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既不為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于祭奠金釧兒，雖然她們的死，寶玉也十分哀痛。
構(gòu)思技巧
《芙蓉女兒誄》構(gòu)思之新奇，情感之強(qiáng)烈，意象之幻麗，形成奪目的文采與批判鋒芒，在賈寶玉創(chuàng)作中堪稱高峰，置諸《紅樓夢》全部人物詩文中也別具一格，十分醒目。唯其如此，它的出現(xiàn)讓人甚感突兀，且與晴雯身份地位不大相稱。對此，歷來學(xué)者多從賈寶玉叛逆性格以及晴雯對黛玉的影寫的角度來解釋。
這本采從作者在小說中安排芙蓉花叢里出現(xiàn)黛玉影子、讓他們作不吉祥的對話等情節(jié)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的確，作者在藝術(shù)構(gòu)思上，是想借晴雯的悲慘遭遇來襯托黛玉的不幸結(jié)局的：晴雯因大觀園內(nèi)出了丑事，特別是因她與寶玉的親近關(guān)系而受誹謗，蒙冤屈，將來賈府因?qū)氂耜J出“丑禍”而獲罪，黛玉憑著她與寶玉的特殊關(guān)系，也完全有可能蒙受某些詬辱的?！八谱彸烧妗钡摹对峄ㄒ鳌分小皬?qiáng)于污淖陷渠溝”的話，也不是無的放矢。晴雯是寶玉不在時孤單地死去的，而且她的遺體據(jù)說是因?yàn)椤芭畠喊A死的，斷不可留”，便立即火化了。黛玉也沒有能等到寶王避禍出走回來就“淚盡”了，她的詩句如“他年葬儂知是誰？”“花落人亡兩不知”，“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等等，也都預(yù)先透露了她“紅斷香消”時無人過問的情景。她的病和晴雯一樣，卻死在“家亡人散各奔騰”的時刻，雖未必也送入“化人廠”，但總是返柩姑蘇，埋骨“黃土垅中”，讓她“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袄湓略峄ɑ辍钡慕Y(jié)局，實(shí)在也夠凄涼的了。脂評特指出誄文應(yīng)對照“黛玉逝后諸文”看，可知寶玉“一別秋風(fēng)又一年”后，“對境悼顰兒”時，也與此刻“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fēng)；梓澤馀衷，默默訴憑冷月”的景況相似。當(dāng)然，使她們同遭夭折命運(yùn)的最主要的相似之處，還是誄文所說的原因：“固鬼蜮之為災(zāi)，豈神靈之有妒？”在她們的不幸遭遇中，作者都寄托著自己現(xiàn)實(shí)的政治感慨。這其實(shí)與高鶚之續(xù)書中寫黛玉之死的情節(jié)毫無共同之處。
藝術(shù)形象
《芙蓉女兒誄》的結(jié)尾，模擬《離騷》的寫法，展開奇特想象：想象著晴雯被上帝任命為芙蓉花神，乘云氣，駕飛龍，在天界自由遨游；又想象她感于自己致祭的誠意，在眾神的簇?fù)碇?，于仙樂飄飄，香氣氤氳的境界中降臨凡間。寶玉借助歷史神話傳說中的各種神異故事、神話人物，創(chuàng)造出一個美麗縹緲的神仙境界。這段幻想體現(xiàn)了寶玉尊崇女兒的心理，他希望晴雯這個被迫害致死的薄命女兒從此能超越塵俗的壓迫和羈絆，到達(dá)自由永恒的境界。誄文感情纏綿，意境凄美，主要描寫對美的毀滅的悼惜，以及憶昔感今等內(nèi)容，與傳統(tǒng)悼妓姬之作的唯美與深情有相通之處；其思維模式、典故運(yùn)用都表明它是中國悼祭文學(xué)發(fā)展到高度成熟階段的產(chǎn)物。
這段騷體歌詞表達(dá)了作者對芙蓉女兒的頌贊，把芙蓉女兒描繪成能夠駕玉龍、乘瑤象，遨游于天宇之神。有人認(rèn)為這些情節(jié)絕對不是林黛玉和丫頭晴雯所能承受得起的。有觀點(diǎn)就認(rèn)為《芙蓉女兒誄》之中所誄之人既非黛玉又非晴雯，曹雪芹筆下的“芙蓉女兒”實(shí)乃竺香玉皇后。竺香玉是曹家用銀子買來的**，她曾做過曹雪芹的丫鬟。此人生的裊娜多姿，聰明靈巧，恰似書中的晴雯；竺香玉自九歲開始做曹雪芹的伴讀，并與之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情深意洽，與作者之間的關(guān)系，正似小說中寶玉與黛玉之間的戀人關(guān)系；竺香玉進(jìn)宮后，曾做過皇后，死后以皇太后身份大辦了喪儀。這種情況反映到誄文中，便是芙蓉女兒在天國所受到的非比尋常的待遇：駕玉龍、乘瑤象；月亮為她照明，雷神為她助威；危星和虛星做她的侍衛(wèi)，箕星和尾星做她的隨從。她佩戴用香花串成的佩帶，她戴著用明月鏤成的耳墜。她的蓮燈中點(diǎn)燃著蘭花香脂，她的酒杯中注滿了瓊漿玉液。神仙趕來為她奏樂，百獸群集為她起舞?！谌藗兊念^腦中，天國的生活往往是人間生活的再現(xiàn)和升華。天上的神上神，所喻指的恰是人間的人上人：即竺香玉皇后。
芙蓉女兒誄原文翻譯
朝代：清代
作者：曹雪芹
原文：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jǐn)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dá)誠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載。其先之鄉(xiāng)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游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zhì)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嫻，嫗媼咸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shí)攘詬而終。既忳幽沉于不盡，復(fù)含罔屈于無窮。高標(biāo)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于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huán)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余痕尚漬。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云之齒。委金鈿于草莽，拾翠盒于塵埃。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xù)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jié)，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xì)言皆絕。連天衰草，豈獨(dú)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zhì)將亡，檻外海棠預(yù)萎。捉迷屏后，蓮瓣無聲；斗草庭前，蘭芳枉待。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褶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yán)命，既趨車而遠(yuǎn)陟芳園；今犯慈威，復(fù)拄杖而近拋孤柩。及聞蕙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zāi)，愧迨同灰之誚。
爾乃西風(fēng)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fēng)；梓澤馀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為災(zāi)，豈神靈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jù)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jù)。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茍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權(quán)衡，可謂至洽至協(xié)，庶不負(fù)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于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dǎo)兮，衛(wèi)危虛于傍耶？驅(qū)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鹥以征耶？聞馥郁而薆然兮，紉蘅杜以為纕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珰耶？借葳蕤而成壇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瓠瓟以為觶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予于塵埃耶？倩風(fēng)廉之為余驅(qū)車兮，冀聯(lián)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為耶？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yùn)之變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穩(wěn)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卿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于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障，列蒼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于桂巖，宓妃迎于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莒。發(fā)軔乎霞城，還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fù)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云，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望，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筜。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譯文
千秋萬歲太平年，芙蓉桂花飄香月，無可奈何傷懷日，怡紅院濁玉，謹(jǐn)以百花蕊為香，冰鮫縠為帛，取來沁芳亭泉水，敬上楓露茶一杯。這四件東西雖然微薄，姑且借此表示自己一番誠摯懇切的心意，將它放在白帝宮中管轄秋花之神芙蓉女兒的面前，而祭奠說：
我默默思念：姑娘自從降臨這污濁的人世，至今已有十六年了。你先輩的籍貫和姓氏，都早已湮沒，無從查考，而我能夠與你在起居梳洗、飲食玩樂之中親密無間地相處，僅僅只有五年八個月多一點(diǎn)的時間??！
回想姑娘當(dāng)初活著的時候，你的品質(zhì)，黃金美玉難以比喻其高貴；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難以比喻其純潔；你的神智，明星朗日難以比喻其光華；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難以比喻其嬌美。姊妹們都愛慕你的嫻雅，婆媽們都敬仰你的賢惠。
可是，誰能料到惡鳥仇恨高翔，雄鷹反而遭到網(wǎng)獲；臭草妒忌芬芳，香蘭竟然被人剪除?；▋涸瓉砭颓尤?，怎么能對付狂風(fēng)？柳枝本來就多愁，如何禁得起暴雨？一旦遭受惡毒的誹謗，隨即得了不治之癥。所以，櫻桃般的嘴唇，褪去鮮紅，而發(fā)出了呻吟的聲音；甜杏似的臉龐，喪失芳香，而呈現(xiàn)出憔悴的病容。流言蜚語，產(chǎn)生于屏內(nèi)幕后；荊棘毒草，爬滿了門前窗口。哪里是自招罪愆而喪生，實(shí)在乃蒙受垢辱而致死。你是既懷著不盡的憂忿，又含著無窮的冤屈呵！高尚的品格，被人妒忌，閨女的憤恨恰似受打擊被貶到長沙去的賈誼；剛烈的氣節(jié)，遭到暗傷，姑娘的悲慘超過竊神土救洪災(zāi)被殺在羽野的鯀。獨(dú)自懷著無限辛酸，有誰可憐不幸夭亡？你既像仙家的云彩那樣消散，我又到哪里去尋找你的蹤跡？無法知道聚窟洲的去路，從哪里來不死的神香？沒有仙筏能渡海到蓬萊，也得不到回生的妙藥。
你眉毛上黛色如青煙縹緲，昨天還是我親手描畫；你手上的指環(huán)已玉質(zhì)冰涼，如今又有誰把它焐暖？爐罐里的藥渣依然留存，衣襟上的淚痕至今未干。鏡已破碎，鸞鳥失偶，我滿懷愁緒，不忍打開麝月的鏡匣；梳亦化去，云龍飛升，折損檀云的梳齒，我便哀傷不已。你那鑲嵌著金玉的珠花，被委棄在雜草叢中，翡翠發(fā)飾落在塵土里，被人拾走。鳷鵲樓人去樓空，七月七日牛女鵲橋相會的夜晚，你已不再向針眼中穿線乞巧；鴛鴦帶空馀斷縷，哪一個能夠用五色的絲線再把它接續(xù)起來？
況且，正當(dāng)秋天，五行屬金，西方白帝，應(yīng)時司令。孤單的被褥中雖然有夢，空寂的房子里已經(jīng)無人。在種著梧桐樹的臺階前，月色多么昏暗！你芬芳的魂魄和美麗的姿影一同逝去；在繡著芙蓉花的紗帳里，香氣已經(jīng)消散，你嬌弱的喘息和細(xì)微的話語也都滅絕。一望無際的衰草，又何止蘆葦蒼茫！遍地凄涼的聲音，無非是蟋蟀悲嗚。點(diǎn)點(diǎn)夜露，灑在覆蓋著青苔的階石上，搗衣砧的聲音不再穿過簾子進(jìn)來；陣陣秋雨打在爬滿了薜荔的墻垣上，也難聽到隔壁院子里哀怨的笛聲。你的名字尚在耳邊，屋檐前的鸚鵡還在叫喚；你的生命行將結(jié)束，欄桿外的海棠就預(yù)先枯萎。過去，你躲在屏風(fēng)后捉迷藏，現(xiàn)在，聽不到你的腳步聲了；從前，你去到庭院前斗草，如今，那些香草香花也白白等待你去采摘了！刺繡的線已經(jīng)丟棄，還有誰來裁紙樣、定顏色？ 潔白的絹已經(jīng)斷裂，也無人去燒熨斗、燃香料了！
昨天，我奉嚴(yán)父之命，有事乘車遠(yuǎn)出家門，既來不及與你訣別；今天，我不管慈母會發(fā)怒，拄著杖前來吊唁，誰知你的靈柩又被人抬走。及至聽到你的棺木被焚燒的消息，我頓時感到自己已違背了與你死同墓穴的誓盟。你的長眠之所竟遭受如此的災(zāi)禍，我深深慚愧曾對你說過要同化灰塵的舊話。
看那西風(fēng)古寺旁，青燐徘徊不去；落日下的荒墳上，白骨散亂難收！聽那楸樹榆木颯颯作響，蓬草艾葉蕭蕭低吟！哀猿隔著霧騰騰的墓窟啼叫，冤鬼繞著煙蒙蒙的田塍啼哭。原來以為紅綃帳里的公子，感情特別深厚，現(xiàn)在始信黃土堆中的姑娘，命運(yùn)實(shí)在悲慘！我正如汝南王失去了碧玉，斑斑淚血只能向西風(fēng)揮灑；又好比石季倫保不住綠珠，這默默衷情惟有對冷月傾訴。
??！這本是鬼蜮陰謀制造的災(zāi)禍，哪里是老天妒忌我們的情誼！鉗住長舌奴才的爛嘴，我的誅伐豈肯從寬！剖開兇狠婦人的黑心，我的憤恨也難消除！你在世上的緣分雖淺，而我對你的情意卻深。因?yàn)槲覒阎黄V情，難免就老是問個不停。
現(xiàn)在才知道上帝傳下了旨意，封你為花宮待詔?；钪鴷r，你既與蘭蕙為伴；死了后，就請你當(dāng)芙蓉主人。聽小丫頭的話，似乎荒唐無稽，以我濁玉想來，實(shí)在頗有依據(jù)。為什么呢？從前唐代的葉法善就曾把李邕的魂魄從夢中攝走，叫他寫碑文；詩人李賀也被上帝派人召去，請他給白玉樓作記。事情雖然不同，道理則是一樣的。所以，什么事物都要找到能夠與它相配的人，假如這個人不配管這件事，那豈不是用人太濫了嗎？現(xiàn)在，我才相信上帝衡量一個人，把事情托付給他，可謂恰當(dāng)妥善之極，將不至于辜負(fù)他的品性和才能。所以，我希望你不滅的靈魂能降臨到這里。我特地不揣鄙陋粗俗，把這番話說給你聽，并作一首歌來招喚你的靈魂，說：
天空為什么這樣蒼蒼?。∈悄泷{著玉龍?jiān)谔焱パ螁?？大地為什么這樣茫茫??！是你乘著象牙的車降臨九泉之下嗎？看那寶傘多么絢爛?。∈悄闼T的箕星和尾星的光芒嗎？排開裝飾著羽毛的華蓋在前開路啊！是危星和虛星衛(wèi)護(hù)著你兩旁嗎？讓云神隨行作為侍從?。∧阃勤s月車的神來送你走嗎？聽車軸咿咿呀呀響??！是你駕馭著鸞鳳出游嗎？聞到撲鼻的香氣飄來??！是你把杜蘅串聯(lián)成佩帶嗎？衣裙是何等光彩奪目??！是你把明月鏤成了耳墜子嗎？借繁茂的花葉作為祭壇啊！是你點(diǎn)燃了燈火燒著了香油嗎？在葫蘆上雕刻花紋作為飲器?。∈悄阍谧镁G酒飲桂漿嗎？抬眼望天上的煙云而凝視??！我仿佛窺察到了什么；俯首向深遠(yuǎn)的地方而側(cè)耳啊！我恍惚傾聽到了什么。你和茫茫大士約會在無限遙遠(yuǎn)的地方嗎？怎么就忍心把我拋棄在這塵世上呢！請風(fēng)神為我趕車啊！你能帶著我一起乘車而去嗎？我的心里為此而感慨萬分??！白白地哀嘆悲號有什么用呢？你靜靜地長眠不醒了??！難道說天道變幻就是這樣的嗎？既然墓穴是如此安穩(wěn)啊！你死后又何必要化仙而去呢？我至今還身受桎梏而成為這世上的累贅??！你的神靈能有所感應(yīng)而到我這里來嗎？來呀，來了就別再去了??！你還是到這兒來吧！
你住在混沌之中，處于寂靜之境；即使降臨到這里，也看不見你的蹤影。我取女蘿作為簾幕屏障，讓菖蒲象儀仗一樣排列兩旁。還要警告柳眼不要貪睡，教那蓮心不再味苦難當(dāng)。素女邀約你在長滿桂樹的山間，宓妃迎接你在開遍蘭花的洲邊。弄玉為你吹笙，寒簧為你擊敔；召來嵩岳靈妃，驚動驪山老母。靈龜象大禹治水時那樣背著書從洛水躍出，百獸象聽到了堯舜的咸池曲那樣群起跳舞。潛伏在赤水中呵，龍?jiān)谝鞒?；棲息在珠林里呵，鳳在飛翔。恭敬虔誠就能感動神靈，不必用祭器把門面裝潢。
你從天上的霞城乘車動身，回到了昆侖山的玄圃仙境。既像彼此可以交往那么分明，又忽然被青云籠罩無法接近。人生離合呵，好比浮云輕煙聚散不定，神靈縹緲呵，卻似薄霧細(xì)雨難以看清。塵埃陰霾已經(jīng)消散呵，明星高懸；溪光山色多么美麗呵，月到中天。為什么我的心如此煩亂不安？仿佛是夢中景象在眼前展現(xiàn)。于是我慨然嘆息，悵然四望，流淚哭泣，留連彷徨。
人們呵，早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竹林呵，奏起天然樂章。只見那受驚的鳥兒四處飛散，只聽得水面上魚兒喋喋作響。我寫下內(nèi)心的悲哀呵，作為祈禱，舉行這祭奠的儀式呵，期望吉祥。悲痛呵，請來將此香茗一嘗！
注釋
1 誄（léi）：謚也，累列生時行跡，讀之以作謚者。誄文：敘述死者生前事跡，表示哀悼。相當(dāng)于后世的致悼辭或哀悼死者的文章，也簡稱為“誄”。
2、維太平不易之元：誄這一文體的格式，開頭應(yīng)當(dāng)先交代年月日。作者想脫去“傷時罵世”、“干涉朝廷”的罪名，免遭文字之禍，稱小說“無朝代年紀(jì)可考”，不得已，才想出這樣的名目。第十三回秦可卿的喪榜上書有“奉天永建太平之國”、十四回出殯的銘旌上也大書“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等字樣。表面上彷佛都是歌頌升平，放在具體事件、環(huán)境中，恰恰又成了絕妙的嘲諷。維，語助詞。元，紀(jì)年。
3、蓉桂競芳之月：指農(nóng)歷八月。
4、冰鮫之縠（hú）：傳說鮫人居南海中，如魚，滴淚成珠，善機(jī)織，所織之綃，明潔如冰，暑天令人涼快，以此命名?？e，有皺紋的紗?！氨o之縠”與下文的“沁芳之泉”、“楓露之茗”都見于小說情節(jié)之中。
5、白帝：五行之說：古人以百物配五行（金、木、水、火、土）。如春天屬木，其味為酸，其色為青，司時之神就叫青帝；秋天屬金，其味為辛，其色為白，司時之神就叫白帝，等等。故下文有“金天屬節(jié)，白帝司時”等語。撫司：管轄。
6、曩（nǎng）：從前，以往。
7、“其為質(zhì)”四句：仿效唐代詩人杜牧《李長吉歌詩敘》中語：“云煙綿聯(lián)，不足為其態(tài)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
8、媖嫻（yīng xián）：美好文雅。媖，女子美好。嫻，文雅。
9、“孰料”二句：誄文用了許多《楚辭》里的詞語，大半都寄托著作者的愛憎。如“鷹鷙”用《離騷》的“鷙鳥（猛禽，鷹屬）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圓）之能周（相合）兮，夫孰（怎能）異道而相安？”原為屈原表達(dá)與楚國貴族抗?fàn)幍牟磺瘢慌c此相反，“鳩鴆”之類惡鳥就表示那股黑暗勢力，因?yàn)轼F多鳴，像人話多而不實(shí)；鴆傳說羽毒，能殺人。其它如下文中作為香花的“茞蘭”、“蘅杜”，作為惡草的“薋葹”，也表示這兩種力量的對立。“顑頷”則表示屈原受到壓抑而憔悴，“諑謠”則表示黑暗勢力搞陰謀詭計(jì)。又如一些講車仗儀衛(wèi)的用語，像“玉虬”、“瑤象”和“豐隆”、“望舒”等，也都是美好的事物和明潔正道的神祇，用來表現(xiàn)屈原“志潔行芳”、不同流合污的精神。曹雪芹在此用以表現(xiàn)自己對叛逆的X奴與惡濁勢力進(jìn)行斗爭的同情，同時又寄托著自己對當(dāng)時現(xiàn)實(shí)黑暗政治的不滿。罦罬（fú zhuó），捕鳥的網(wǎng)，這里是被網(wǎng)捕獲的意思。
10、薋葹（cí shī）：蒼耳和蒺藜，泛指惡草。臭（xiù）：氣味，這里指香氣。
11、茝（chǎi）蘭：香草。芟（shān）：割草，引申為除去。鉏（chú）：可編席的草。即“鋤”。
12、蠱蠆（gǔ chài）：害人的毒蟲，這里是陰謀毒害人的意思。蠱，傳說把許多毒蟲放在一起，使互相咬殺，最后剩下不死的叫蠱，以為可用來毒害人。蠆，是古書中說的蝎子一類毒蟲。
13、膏肓（huāng）：心以下橫膈膜以上的部分。古人以為病進(jìn)入這個部位就無法醫(yī)治（見《左傳·成公十年》）。疚（jiù），疾病。
14、顑頷（kǎn hàn）：因饑餓而面色干黃憔悴。
15、諑（zhuó）謠：造謠中傷。謑（xī）詬：嘲諷辱罵。
16、戶牖（yǒu）：門和窗戶。牖，窗戶。
17、“豈招尤”二句：程高本中此二句被刪去。招尤則替，自招過失而受損害。替，廢。攘詬，蒙受恥辱（語出《離騷》）。
18、忳（tún）：憂郁?！峨x騷》：“忳郁邑余侘傺兮?！庇某粒褐鸽[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怨恨。
19、罔屈：冤屈。罔，不直為罔。
20、長沙：指賈誼，漢文帝時著名政治家。他主張加強(qiáng)中央集權(quán)，削減地方王侯權(quán)勢，年紀(jì)很輕就擔(dān)任朝廷里的重要職務(wù)。后來受到權(quán)貴排斥，被貶逐為長沙王太傅（輔佐官），33歲就郁郁而死。后人常稱他賈長沙。
21、“直烈”二句：古代神話：禹的父親鯀（gǔn）沒有天帝的命令，就擅自拿息壤（一種可以生長不息的神土，能堵塞洪水）治洪水，天帝就叫祝融將他殺死在羽山的荒野（據(jù)《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屈原在《離騷》中說“鯀婞（xìng，倔強(qiáng)）直以亡身兮”，大膽肯定了鯀的耿介正直?！爸绷摇闭怯昧饲脑?；也正因?yàn)轷吺悄凶?，所以誄文引來與芙蓉女兒相比，以反襯“巾幗”遭遇之慘甚于男子，與上一句引賈誼同。小說的續(xù)補(bǔ)者傳統(tǒng)觀念很深，像歷來極大多數(shù)封建士大夫一樣，把竊神土救洪災(zāi)的鯀和頭觸不周山的共工這一類具有斗爭性、反抗性的人物看作壞人，將原稿這一句改為“貞烈遭危，巾幗慘于雁塞”（程高本），換成王昭君出塞和親事。這一改，不僅有礙文理，且在思想性上也削弱了原稿中的叛逆精神。
22、“洲迷”二句：傳說西海中有聚窟洲，洲上有大樹，香聞數(shù)百里，叫做返魂樹，煎汁制丸，叫做振靈丸，或名卻死香，能起死回生（見《十洲記》）。迷，迷失方向，不知去路。
23、“海失”二句：傳說東海中蓬萊仙島上有不死之藥，秦代有個徐福，帶了許多童男女入海尋找，一去就沒有回來。槎，筏子，借作船義。又海上有浮靈槎泛天河事，乘槎游仙的傳說，見于《博物志》：銀河與海相通，居海島者，年年八月定期可見有木筏從水上來去。有人便帶了糧食，乘上木筏而去，結(jié)果碰到了牛郎織女。這里捏合而用之。
24、倩：請人替自己做事。
25、“鏡分”二句：傳說罽（jì）賓（漢代西域國名）王捉到鸞鳥一只，很喜歡，但養(yǎng)了三年它都不肯叫。聽說鳥見了同類才鳴，就掛一面鏡子讓它照。鸞見影，悲鳴沖天，一奮而死。后多稱鏡為鸞鏡（見《異苑》）。又兼用南陳太子舍人徐德言與樂昌公主夫妻亂離中分別，各執(zhí)破鏡之半，后得以重逢團(tuán)圓事（見《古今詩話》）。麝月，巧用丫頭名，諧“射月”，同時指鏡。奩（lián），女子盛梳妝用品的匣子。
26、“梳化”二句：晉人陶侃懸梭于壁，梭化龍飛去（見《異苑》）。這里可能是曹雪芹為切合晴雯、寶玉的情事而改梭為梳的。檀云，丫頭名，也是巧用。檀云之齒，檀木梳的齒。麝月檀云，一奩一梳，皆物是人非之意。注：（檀云：首見第二十四回，賈寶玉的丫環(huán)。她的故事可能在作者早期增刪《石頭記》時即已略去，故作品僅第二十四回、三十四回、五十二回簡單地提及她，但在寶玉的詩文中，卻留下了這些故事的蛛絲馬跡，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兒誄》：“梳化龍飛，哀折檀云之齒?！边@應(yīng)該是寶玉、檀云、晴雯三人之間的一段小糾紛或小插曲，第二十三回《夏夜即事》：“室靄檀云品御香。”看來，初稿的二十三回之前，還有檀云焚香的故事。）
27、“委金”二句：謂人已死去，首飾都掉在地上。白居易《長恨歌》：“花鈿委地?zé)o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鈿（diàn），金翠珠寶制成的花形首飾。翹（qiáo），古代婦女的發(fā)飾。
28、“樓空”二句：《荊楚歲時記》：“七夕人家婦女結(jié)彩縷，穿七孔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鳷鵲，漢武帝所建的樓觀名，這里指華麗的樓閣。與“七夕之針”連在一起，可能由李賀《七夕》詩“鵲辭穿線月”聯(lián)想而來，但鳷鵲與鵲不是同一種鳥。另：鳷鵲為漢章帝時條支國進(jìn)貢的異鳥，王嘉《拾遺記·后漢》：“章帝永寧元年，條支國來貢異瑞，有鳥名鳷鵲，形高七尺，解人語?！?/p>
29、帶斷鴛鴦：比喻情人分離。可能用唐人張祜詩：“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
30、五絲之縷：指七夕所結(jié)之“彩縷”。又王嘉《拾遺記》：“因祗之國，其人善織，以五色絲內(nèi)于口中，手引而結(jié)之，則成文錦。”晴雯工織，用此亦合。
31、蒹葭（jiān jiā）：蘆葦。《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表達(dá)了男主人公對女子的愛慕和想念。
32、不度寒砧：這里是說人已死去，不再有搗衣的砧聲傳來。度，傳。寒砧，古代婦女每于秋夜搗衣，故稱寒砧。砧，搗衣石。
33、怨笛：《晉書·向秀傳》：向秀跟嵇康、呂安很友好。后嵇、呂被殺，向秀一次經(jīng)過這兩個人的舊居，聽見鄰人吹笛，聲音嘹亮，向秀非常傷感，寫了一篇《思舊賦》。后人稱這個故事為“山陽聞笛”。又唐人小說《步飛煙傳》里有“笛聲空怨趙王倫”的詩句，說的是趙王因索取石崇家的吹笛美人綠珠未成而陷害石崇一家的事，誄文可能兼用此事。
34、鸚鵡：與下文中的海棠、捉迷、斗草等皆小說中情節(jié)，有的原不屬晴雯，如鸚鵡寫在瀟湘館，有的是廣義的，如捉迷即可指晴雯偷聽寶玉在麝月前議論她事。
35、銀箋：白紙。與上句“拋殘繡線”聯(lián)系起來，當(dāng)指刺繡所用的紙樣。彩縷：庚辰本作“彩繕”，有誤；程乙本作“彩袖”，當(dāng)是臆改。今從戚序本。
36、“金斗”句：語用秦觀《如夢令》“睡起熨沉香，玉腕不勝金斗”句。
37、柱杖：說自己帶病前往，因哀痛所致。近拋：路雖近而不能保住的意思，與上句“遠(yuǎn)涉”為對。程乙本作“遣拋”，戚序本作“遽拋”，庚辰本缺字。今從乾隆抄本一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38、“及聞”四句：意謂寶玉不能與芙蓉女兒化煙化灰，對因此而將受到譏誚和非議感到慚愧。槥（huì）棺，棺材。槥，古代一種小棺材。燹（xiǎn）：野火。引申為燒。共穴之盟，死當(dāng)同葬的盟約。穴，墓穴。?。╣uǒ），棺外的套棺。迨（dài），及。同灰，李白《長干行》：“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北局^夫婦愛情之堅(jiān)貞。寶玉曾說過將來要和大觀園里的女孩子們一同化煙化灰。
39、爾乃：發(fā)語詞。賦中常見，不能解作“你是”。下文“若夫”也是發(fā)語詞。
40、淹滯青燐：青色的燐火緩緩飄動。骨中磷質(zhì)遇到空氣燃燒而發(fā)的光，從前人們誤以為鬼火。
41、壙（kuàng）：墳?zāi)埂?/p>
42、塍（chéng）：田間的土埂。
43、汝南淚血：寶玉以汝南王自比，以汝南王愛妾劉碧玉比晴雯。《樂府詩集》有《碧玉歌》引《樂苑》曰：“《碧玉歌》者，宋汝南王所作也。碧玉，汝南王妾名，以寵愛之甚，所以歌之。”梁元帝《采蓮賦》：“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比昴?、碧玉與石崇、綠珠同時并用，始于唐代王維《洛陽女兒行》：“狂夫富貴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自憐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p>
44、梓澤馀衷：用石崇、綠珠事?！稌x書·石崇傳》：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艷，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秀怒，矯詔（詐稱皇帝的命令）收（捕）崇。崇正宴于樓上，介士（武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dāng)效死于君前。”因自投于樓下而死。石崇有別館在河陽的金谷，一名梓澤。作者同時人明義《題紅樓夢》詩：“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dāng)年石季倫！”也用石崇的典故。這除了有親近的女子不能保全的思想外，尚能說明災(zāi)禍來臨與政治有關(guān)，誄文正有著這方面的寄托。
45、蜮（yù）：傳說中水邊的一種害人蟲，能含了沙射人的影子，人被射后要害病?！对姟ば⊙拧ず稳怂埂贰盀楣頌轵??！标懙旅麽屛模骸埃猓钊琪M，三足，一名射工，俗呼之水弩。在水中含沙射人，一曰射人影?！边@里指用陰謀詭計(jì)暗害人的人。
46、箝：同“鉗”，夾住，引申為封閉?！肚f子·胠篋》：“箝揚(yáng)、墨之口?！弊潱╞ì）奴：與下句的悍婦都指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一伙迎上欺下、狗仗人勢的奴才管家們。小說中曾寫她們在王夫人前進(jìn)讒言，“治倒了晴雯”。诐，奸邪而善辨，引申為弄舌。
47、惓（quán）惓：同“拳拳”，情意深厚的意思。
48、垂旌：用竿挑著旌旗，作為使者征召的信號。
49、待詔：本漢代官職名。這里是等待上帝的詔命，即供職的意思。
50、葉法善攝魂以撰碑：相傳唐代的術(shù)士葉法善把當(dāng)時有名的文人和書法家李邕的靈魂從夢中攝去，給他的祖父葉有道撰述并書寫碑文，世稱“追魂碑”（見《處州府志》）。
51、李長吉被詔而為記：李長吉，即李賀。唐代詩人李商隱作《李長吉小傳》說，李賀死時，他家人見緋衣人駕赤虬來召李賀，說是上帝建成了白玉樓，叫他去寫記文。還說天上比較快樂，不像人間悲苦，要李賀不必推辭。
52、陟降：陟是上升，降是下降。古籍里“陟降”一詞往往只用偏義，或謂上升或謂下降。這里是降臨的意思。
53、玉虬（qiú）：白玉色的無角龍。后文的“鹥”（yī）是鳳凰。屈原《離騷》：“駟玉虬以乘鹥兮?！瘪妨禾炜瓷先ブ虚g高，四方下垂像篷帳，所以稱穹窿。
54、瑤象：指美玉和象牙制成的車子。屈原《離騷》：“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p>
55、箕尾：箕星和尾星，和下文的虛、危都是屬于二十八宿星座的名稱。古代神話，商王的相叫傅說（悅），死后精神寄托于箕星和尾星之間，叫做“騎箕尾”（見《莊子·大宗師》）。這里隱指芙蓉女兒的靈魂。
56、豐隆：神話中的云神（一作雷神）。下句中的“望舒”為駕月車的神。后文的“云廉”即“飛廉”，是風(fēng)神?！峨x騷》：“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庇帧扒巴媸瓜闰?qū)兮，后飛廉使奔屬。”“望舒”之“望”，在誄文中兼作動詞用。
57、薆（ài）：盛。
58、紉蘅杜以為纕（xiāng）：把蘅、纕杜等香草串連起來作為身上的佩帶。纕，佩帶?！峨x騷》：“紉秋蘭以為佩。”
59、珰：耳墜子。古樂府《焦仲卿妻》：“耳著明月珰。”
60、葳蕤（wēi ruí）：花草茂盛的樣子。畤（zhì）：古時帝王祭天地五帝之所。
61、檠（qíng）蓮焰：在燈臺里點(diǎn)燃起蓮花似的燈焰。檠，燈臺。燭蘭膏：燒香油。
62、瓟瓠（bó hú）：葫蘆之類瓜，硬殼可作酒器。程乙本作“瓠瓟”，今依脂本順序?！稄V韻》：“瓟瓠可為飲器?！别?，庚辰、戚序本作“匏”，這是“瓠”的別寫。觶斝（zhì jiǎ）：古代兩種酒器名。
63、醽醁（líng lù）：美酒名。
64、窈窕：深遠(yuǎn)貌。
65、汗漫：古代傳說：有個叫盧敖的碰到名叫若士的仙人，向他請教，若士用“吾與汗漫期于九垓之外”的理由拒絕了他的請求（見《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汗漫是一個擬名，寓有混混茫茫不可知見的意思。九垓，即九天。夭閼（è）：亦作“夭遏”，阻擋。
66、窀穸（zhūn xī）：墓穴。
67、反其真：返回到本源，指死（語出《莊子·大宗師》）。
68、懸附：“懸疣附贅”的簡稱，指瘤和癮肉，是身體上多余的東西?！肚f子·大宗師》：“彼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這是厭世主義的比喻。
69、靈：靈魂，指晴雯的靈魂。格：感通。嗟來：招喚靈魂到來的話?！肚f子·大宗師》：“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桑戶，人名，他的朋友招他的魂時這樣說。
70、搴（qiān）：拔取。
71、柳眼：柳葉細(xì)長如眼，所以這樣說。
72、蓮心：蓮心味苦，古樂府中常喻男女思念之苦，并用“蓮心”諧音“憐心”。
73、素女：神女名，善彈瑟（見《史記·封禪書》）。
74、宓（fú）妃：傳說她是伏羲氏的女兒，淹死在洛水中，成了洛神。
75、弄玉吹笙：相傳秦穆公之女弄玉善吹笙，嫁與蕭史，蕭善吹簫，能作鳳鳴，后引來鳳凰，夫妻隨鳳化仙飛去（見漢代劉向《列仙傳》及明代陳耀文《天中記》）。
76、寒簧：仙女名，偶因一笑下謫人間，后深海而復(fù)歸月府（見明代葉紹袁《午夢堂集·續(xù)窈聞記》）。洪升《長生殿》借為月中仙子。敔（yǔ）：古代的一種樂器，形狀如一只伏著的老虎。
77、嵩岳之妃：指靈妃?！杜f唐書·禮儀志》：武則天臨朝時，“下制號嵩山為神岳，尊嵩山神為天中王，夫人為靈妃”。韓愈《誰氏子》詩：“或云欲學(xué)吹鳳笙，所慕靈妃媲蕭史。”可知靈妃也是善于吹笙的。
78、驪山之姥（mǔ）：《漢書·律歷志》中說殷周時有驪山女子為天子，才藝出眾，所以傳聞后世。到了唐宋以后，就傳為女仙，并尊稱為“姥”或“老母”。又《搜神記》中說有個神嫗叫成夫人，好音樂，每聽到有人奏樂歌唱，便跳起舞來。所以李賀《李憑箜篌引》中有“夢入神山教神嫗”的詩句。這里可能是兼用兩事。
79、“龜呈”句：古代傳說，夏禹治水，洛水中有神龜背著文書來獻(xiàn)給他（見《尚書·洪范》漢代孔安國傳）。又傳說黃帝東巡黃河，過洛水，黃河中的龍背了圖來獻(xiàn)，洛水中的烏龜背了書來獻(xiàn)，上面都是赤文篆字（見《漢書·五行志》正義引劉向說）。
80、“獸作”句：舜時，夔作樂，百獸都一起跳舞（見《史記·五帝本紀(jì)》）。咸池，是堯的樂曲名，一說是黃帝的樂曲。
81、赤水：神話中地名。
82、珠林：也稱珠樹林、三株（又作“珠”）樹，傳說“樹如柏，葉皆為珠”（見《山海經(jīng)》）。鳳翥（zhù）：鳳凰在飛翔。鳳集珠林，見《異苑》。
83、爰格爰誠：這種句法，在《詩經(jīng)》等古籍中屢見，在多數(shù)情況下，“爰”只能作連接兩個意義相近的詞的語助詞。格，在這里是感動的意思，如“格于皇天”。
84、匪簠（fǔ）匪筥（jǔ）：意謂祭在心誠，不在供品。匪，通“非”。簠、筥，古代祭祀和宴會用的盛糧食的器皿。
85、發(fā)軔（rèn）：啟程，出發(fā)。軔，阻礙車輪轉(zhuǎn)動的木棍，車發(fā)動時須抽去。霞城：神話以為元始天尊居紫云之閣，碧霞為城。后以碧霞城或霞城為神仙居處（見孫綽《游天臺山賦序》）。
86、玄圃：亦作“縣圃”，神仙居處，傳說在昆侖山上。《離騷》：“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p>
87、通：程乙本作“逋”，誤。
88、氤氳（yīn yūn）：煙云籠罩。
89、忡忡：憂愁的樣子。
90、篔筜（yún dāng）：一種長節(jié)的竹子。
91、唼喋（shà zhá）：水鳥或水面上魚兒爭食的聲音。
92、尚饗（xiǎng）：古時祭文中的固定詞，意謂望死者前來享用祭品。
引導(dǎo)語：下面的又副冊判詞說的是紅樓夢中哪2位人物呢？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紅樓夢詩詞鑒賞：又副冊判詞之一
又副冊判詞之一
畫：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滿紙烏云濁霧而已。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注釋]
這一首是說晴雯的。
1.霽月難逢，彩云易散——“霽月”，明凈開朗的境界，舊時稱贊人品行高尚、胸懷灑落，就說如光風(fēng)霽月(出宋詩人黃庭堅(jiān)語);雨后新晴叫霽，寓“晴”字?！安试啤?，喻美好;云呈彩叫雯，寓“雯”字。這兩句說像晴雯這樣的人極為難得，因而也就難于為陰暗、污濁的社會所容，她的周圍環(huán)境正如冊子上所畫的，只有“滿紙烏云濁霧而已”。
2.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這是說晴雯從不肯低三下四地奉迎討好主子，沒有阿諛諂媚的奴才相。
3.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傳統(tǒng)道德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要求安份守己，不必風(fēng)流靈巧，尤其是奴仆，如果模樣標(biāo)致、倔強(qiáng)不馴，則必定會招來一些人的妒恨。
4.壽夭——短命夭折。晴雯被迫害而死時僅十六歲。
5.多情公子——指賈寶玉。
[鑒賞]
晴雯從小被人賣給賈府的家仆賴大供役使，連父母的鄉(xiāng)籍姓氏都無從知道，地位原是最低下的。在曹雪芹筆下的許多家仆中，晴雯是反抗性最強(qiáng)的一個。她藐視王夫人為籠絡(luò)丫頭所施的小恩小惠，嘲諷向主子討好邀寵的襲人是哈巴狗。趙姨娘作威虐待芳官，結(jié)果被藕官等四個孩子一擁而上“手撕頭撞”，弄得狼狽不堪。晴雯站在反抗者一邊，對主子欺壓家仆反而吃了虧大為稱心。抄檢大觀園時，鳳姐、王善保家的一伙直撲怡紅院，襲人等順從聽命，“任其搜撿一番”，唯獨(dú)晴雯，“挽著頭發(fā)闖進(jìn)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往地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來”，公然反抗，還當(dāng)眾指著狗仗人勢的王善保家的臉痛罵。晴雯因此而遭到殘酷報(bào)復(fù)，在她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況下，硬把她“打炕上拉下來”，攆出大觀園，當(dāng)夜就悲慘地死去。賈寶玉對于這樣思想性格的一個丫頭滿懷同情，在她抱屈夭亡后，特意為她寫了一篇長長的悼詞《芙蓉女兒誄》，以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哀痛和憤慨。這說明賈寶玉之親近晴雯，自有其開明思想為基礎(chǔ)，決不是因?yàn)椤懊廊说妮p怒薄嗔，受寵的使性弄?dú)狻笔顾X得“更別具有一番風(fēng)韻的”。曹雪芹在介紹十二釵的冊子時，將晴雯置于首位，這是有心的安排。作者對晴雯的特殊熱情，是有現(xiàn)實(shí)感受為基礎(chǔ)的，在描寫她的不幸遭遇的同時，也可能還有政冶上的寄托，所以圖詠中頗有“怨時罵世”的味道。這些留待后面的《芙蓉女兒誄》的鑒賞中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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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詩詞鑒賞：又副冊判詞之二
又副冊判詞之二
畫：一簇鮮花，一床破席。
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傲w優(yōu)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注釋]
這一首是說襲人的.。
1.枉自溫柔和順——指襲人白白地用“溫柔和順”的姿態(tài)去博得主子們的好感。
2.空云似桂如蘭——“似桂如蘭” ，暗點(diǎn)其名。寶玉從宋代陸游《村居書喜》詩“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小說中改“驟”為“晝”) 中取“襲人”二字為她取名，而蘭桂最香，所以舉此，但“空云”二字則是對香的否定。
3.堪羨——值得羨慕。在這里帶有調(diào)侃的味道。優(yōu)伶，舊稱戲劇藝人為優(yōu)伶。這里指蔣玉菡。
4.公子——指賈寶玉。作者在八十回后原寫襲人在寶玉落到饑寒交迫的境地之前，早已嫁給了蔣玉菡，只留麝月一人在寶玉身邊，所以詩的后面兩句才這樣說。續(xù)書未遵原意，寫襲人在寶玉出家為僧之后才嫁人，細(xì)究起來，就不甚切合詩意了。
[鑒賞]
襲人原來出身貧苦，幼小時因?yàn)榧依餂]飯吃，老子娘要餓死，為了換得幾兩銀子才賣給賈府當(dāng)了丫頭?？墒撬诃h(huán)境影響下所逐漸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卻和睛雯相反。她的所謂“溫柔和順”，頗與薛寶釵的“隨分從時”相似，合乎當(dāng)時的婦道標(biāo)準(zhǔn)和禮法對奴婢的要求。這樣的女子，從封建觀點(diǎn)看，當(dāng)然稱得上“似桂如蘭”。作者在判詞中用“枉自”、“空云”、“堪羨”、“誰知”，除了暗示她將來的結(jié)局與初愿相違外，還帶有一定的嘲諷意味。這一點(diǎn)，脂硯齋的體會不同，他口口聲聲稱“襲卿”，可能把作者的微詞也當(dāng)作贊詞了。
在評這首判詞時脂硯齋說：“罵死寶玉，卻是自悔。”(是說作者自悔)這也許只是脂硯齋自己的觀點(diǎn)，未必盡符作者本意。然而，觀點(diǎn)盡管不對，批語卻仍有研究價值，因?yàn)檫@樣批還是話出有因的，否則何以襲人后來嫁給蔣玉菡，倒說寶玉(他的形象中當(dāng)然有作者的影子在)是該“罵”應(yīng)“悔”的呢?我們理解是寶玉后來的獲罪淪落與襲人嫁人，正是同一變故的結(jié)果——即免不了招來襲人擔(dān)心過的所謂“丑禍”。寶玉為此類“毛病”曾挨過父親的板子，但他是不會改“邪”歸“正”的，所以終至成了累及封建大家庭利益的“孽根禍胎”。當(dāng)事情牽連到寶玉所親近的人時(也許與琪官交換汗巾的事還要成為罪證)，襲人既不會像晴雯那樣索性做出絞指甲、換紅綾小襖之類不顧死活的大膽行動，甚至也不可能象鴛鴦那樣橫了心發(fā)誓說“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我也橫豎不嫁人就完了。若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襲人唯一能用以表示舊情的，只不過是在將來寶玉、寶釵處于“貧窮難耐凄涼”時，與丈夫一起對昔日的主人有些生活上的資助而已，即脂批所謂“琪官(蔣玉菡)雖系優(yōu)人，后同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甲戌本第二十八回總評)所以，不管襲人的出嫁是被迫的還是自愿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反正，在脂硯齋看來，這是寶玉不早聽從“賢襲人”勸“諫”的結(jié)果，是寶玉的過失，故曰該“罵”應(yīng)“悔”。但實(shí)際上曹雪芹并沒有什么“自悔”，他后面還借“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的詩句來暗示襲人的畫(第六十三回)，這不也含有嘲諷的意味嗎?再看冊子里所繪的畫，是“一簇鮮花，一床破席”，除了“花”、“席”(襲)諧音其姓名外，“破席”的比喻義也并不光彩。當(dāng)然，襲人的可譏議并不是什么她不能“從一而終”，而在于她的奴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