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現(xiàn)代世界是商品世界，我們不能脫離這個世界求個人的生存和發(fā)展，這是一個事實。但是，這不是全部事實。我們同時還生活在歷史和宇宙中，生活在自己唯一的一次生命過程中。所以，對于我們的行為，我們不能只用交換價值來衡量，而應有更加開闊久遠的參照系。在投入現(xiàn)代潮流的同時，我們要有所堅守，堅守那些永恒的人生價值。一個不能投入的人是一個落伍者，一個無所堅守的人是一個隨波逐流者。前者令人同情，后者令人鄙視。也許有人兩者兼顧，成為一個高瞻遠矚的弄潮兒，那當然就是令人欽佩的了。

02

“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在一切“最高指示”中，至少這一句的確不會過時。

在那個“突出政治”的年代，我對它有自己的讀法，我把它讀作：人不該只有政治狂熱，把自己的靈魂淹沒在紅彤彤的標語口號海洋里。

在如今崇拜金錢的氛圍中，我又想起了這句話，并且給它加上新的注解：人不該只求物質(zhì)奢華，把自己的靈魂淹沒在花花綠綠的商品海洋里。

世事無常，潮流變遷。相同的是，凡潮流都可能(當然不是必定)會淹沒人的那一顆脆弱的靈魂。因此，愿我們投入任何潮流時都永遠保持這一種清醒：“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

03

天下滔滔，象牙塔一座接一座傾塌了。我平靜地望著它們的殘骸隨波漂走，慶幸許多被囚的普通靈魂獲得了解放。

可是，當我發(fā)現(xiàn)還有若干象牙塔依然零星地豎立著時，禁不住向它們深深鞠躬了。我心想，堅守在其中的不知是一些怎樣奇特的靈魂呢。

04

休說精神永存，我知道萬有皆逝，精神也不能幸免。然而，即使歲月的洪水終將蕩盡地球上—切生命的痕跡，羅丹的雕塑仍非徒勞；即使徒勞，羅丹仍要雕塑。那么，一種不怕徒勞仍要閃光的精神豈不超越了時間的判決，因而也超越了死亡?所以，我仍然要說：萬有皆逝，唯有精神永存。

05

世紀已臨近黃昏，路上的流浪兒多了。我聽見他們在焦灼地發(fā)問：物質(zhì)的世紀，何處是精神的家園?

我笑答：既然世上還有如許關(guān)注著精神命運的心靈，精神何嘗無家可歸? 世上本無家，渴望與渴望相遇，便有了家。

06

人類精神始終在追求某種永恒的價值，這種追求已經(jīng)形成為一種持久的精神事業(yè)和傳統(tǒng)。當我也以自己的追求加入這一事業(yè)和傳統(tǒng)時，我漸漸明白，這一事業(yè)和傳統(tǒng)超越于一切優(yōu)秀個人的生死而世代延續(xù)，它本身就具有一種永恒的價值，甚至是人世間唯一可能和真實的永恒。

07

人生境界的三項指標：生活情趣，文化品位，精神視野。

08

一個精神貧乏、缺乏獨特個性的人，當然不會遭受精神上危機的折磨?？墒?，對于一個精神需求很高的人來說，危機，即供求關(guān)系的某種脫節(jié)，卻是不可避免的。他太挑剔了，世上不乏友誼、愛和事業(yè)，但不是他要的那一種，他的精神仍然感到饑餓。這樣的人，必須自己來為自己創(chuàng)造精神的食物。

09

在一顆優(yōu)美的心靈看來，整個現(xiàn)代商業(yè)化社會就像一個鬧哄哄的大市場。人們匆忙地活動著，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為了賺錢和增殖財富。無頭腦的匆忙，使人永是處在疲勞之中，獨處時不復有靜謐的沉思，人與人之間也不再有溫馨的交往。他望著這些忙碌奔走卻又麻木不仁的現(xiàn)代人，只覺得他們野蠻。